夜間的辦公室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成排的工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排列整齊,方方正正,乍一看跟一片墓地沒兩樣。
許陽秋也像踏進墓地似的背脊發涼,心髒狂跳不止,思緒混亂起來。
她想錯了什麼?這顯然是個天衣無縫的說辭,葉一沒道理不同意,他不知道彼斯文的合同背後藏着天大的罪惡,到底為什麼硬逼着她此時此刻就辭職?
“那你為什麼那麼痛苦啊,許陽秋?”
“什麼?”
許陽秋一愣。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容易,那你掙紮什麼呢?”
許陽秋氣笑了:“你别把這麼抽象的事情拿出來講理,你邏輯能力比我強,這兩件事有什麼......”
“有。”葉一垂眸注視着她,眼神淡淡的,“許陽秋,我用AI分析過你。”
許陽秋現在心情複雜得她想爆粗口,她甚至分不清“被拆穿”和“他用AI分析她”這兩件事哪件讓她的心情更加複雜。
“所以我比其他人更能讀懂你的表情。”葉一平淡地陳述,“你在陶瓷小鎮的時候,整個人都很痛苦。如果像你說的,這件事很容易就可以解決,你不用違反你心裡的秩序,也不用做你不願意做的事......那你在掙紮什麼呢?”
“我以為識别情緒是AI唯一不能做的事。”許陽秋硬着頭皮忽悠他,“你就這麼相信一串代碼對我的判斷?我好歹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啊。”
“我相信的是我的心。”
葉一很少說這麼直白的話,她徹底愣住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我沒時間痛苦。”許陽秋皺眉。
“小徐董在用卡索洗錢,對嗎?”
她猛地擡頭看他。
“看樣子你也知道啊,許陽秋。”葉一的笑容近乎荒涼,“我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我隻是想聽你跟我說句實話。”
這就是他的底牌嗎?還是......
“我調查了彼斯文有限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周冀文,調查了所有疑似在他名下的賬戶,其中三個流水完全符合洗錢的特征。”葉一說,“許陽秋,你不就是想配合小徐董洗錢,接着通過某種方式拿到證據,再去做污點證人嗎?!”
許陽秋被徹底拆穿,沒什麼話好說。
葉一憤怒地質問她:“你是瘋了嗎?!有一百種方法證明他們在洗錢,非要把自己也折進去嗎?”
“沒有辦法。”她輕聲說,“讓卡索幫忙洗錢的,大概率......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至少是能上新聞那種。且不說該如何拿到證據,就算真的拿到證據,恐怕也遞不上去。”
“那你跟他們同流合污,證據就能遞上去了?”
許陽秋平和地回答:“如果我知道背後的人是誰,那就不會這麼被動。”
葉一瞪着她,站在角落裡猶如困獸,手臂微微顫抖。
他很突然地呼出一口氣,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力氣,頭無力地垂下來:“......如果.......如果我沒看到Vivian的入職朋友圈,也沒有提前在财務系統裡加上那段代碼.......如果你壓根就沒通過系統批那個合同......如果你做了别的我察覺不到的事情......那你是不是就已經......已經......你難道不會後悔嗎?”
說完他又深吸一口氣,顫抖着呼出:“不對,你不會後悔。你想得肯定很清楚,打定主意用你的下半輩子去賭。你這個人,看着想得通透,其實比誰都固執,早就一頭紮進牛角尖裡出不來了。為了一個都不知道對錯的執念,你恨不得連命都不要。”
許陽秋覺得他這話說的奇怪,卻沒空深究,隻是輕聲唬他:“葉一,沒那麼誇張。對你來說,一個人進了監獄也許這這輩子就完了,那是你沒聽說過提籃橋出來的會計有多搶手......”
“你再胡扯。”葉一仿佛沒了力氣,輕聲說。
她走到他面前,他頭上灰色衛衣的帽子向下滑,半掉不掉地搭在後腦勺上。她近乎溫柔地把帽子放下來理好,輕輕地在他肩上拍了兩下。
接着,她深深地歎口氣:“走吧,回家,辭職。”
葉一擡頭看着她,沒動。
許陽秋轉身走到貨梯前面站定,回頭迎上他的視線:“辭職之後,你會幫我的,對嗎?”
說完貨梯悶響着到達,大門轟隆隆地開啟,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去,不等他回答,淡聲說:“我信你,回家吧。”
貨梯之外寂靜數秒,終于傳來沉悶的腳步聲。
一步、兩步......
葉一最終還是走進貨梯,他的衛衣帽子被她摘下,整張臉露出來,在貨梯的燈光下一片慘白。
他還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但他走進來了。
許陽秋帶着他下樓,又帶着他繞到她停車的路邊,她從包裡掏出車鑰匙遞給葉一,他看了兩秒才配合地接過,坐進駕駛室。
許陽秋沒計較他威脅她的行為,也沒責怪他搞砸了她的計劃,甚至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
“你最近住哪兒啊?”
“朋友家。”
大概是住在那個叫威利的釘子戶家裡。
“小玉還好嗎?”
“很好。”
“你黑眼圈好重啊,沒睡好嗎?”
......
傍晚的路上沒有車,四周一片寂靜,仿佛這個世界上隻有這一輛車,隻有他們兩個人。
明明沒有其他車,葉一卻開得格外慢。
他話很少,語氣淡淡的,看起來依然很生氣,但每句話都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