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容山,雲清宮。
湖中小亭,身穿粉白色衣衫的女子斜斜地靠在錦織的軟榻上,面色微紅,一頭烏發如雲鋪散。腳底零散地躺着幾個空了的酒罐。醉酒佳人桃紅面,說的大抵就是這番景象。
鈴铛聲響,湖面飛過一個身穿淺藍色圓領袍,手帶黑金護臂的少年,他一頭墨發在腦後束成一個高馬尾,馬尾上碧色發帶飄揚,兩根發帶尾處,各系着一對珍珠大小的白色鳳羽鈴铛。
少年落地,鳳羽銀鈴,空氣中是如雨後翠竹林般清冽的味道,少年十七八歲的模樣,雖是一張斯文書生臉,但眼中光芒閃爍,稚氣中帶着少年郎獨有的張揚。
“阿姐!”他沖軟榻上的女子抱拳行禮,禮未成,手被人握住,齊珂支起上身,手撐着腦袋,握住他的手腕微微一轉,将人轉了個方向:“諾!你最愛的大豬蹄子,春香樓買的,吃吧。”
“阿姐~”少年臉上明顯閃過一絲焦急,他沒有去吃東西,眼神掃向地上橫七豎八散落的酒瓶,無奈彎腰,将沒空的瓶子扶正,自己搬來一張凳子,伸手給她調了調靠在身後的軟墊:
“那三具無名屍體,阿姐可有頭緒了?”
“不急~”齊珂舒服地哼唧一聲,翹起腿,一雙玉足未着鞋襪,右腳腳腕處一道蝴蝶形狀的傷疤,她仰頭灌下一口酒:“哈~好酒。”
“姐姐!魔教重出江湖,十六宮中已有七宮滅門,與當年八傑有關的孤雲劍派,乾坤堂,紫氣山莊也無一活口,這時候,三具和當年魔教藥人死相相同的屍體被丢進遠容山,明擺着就是沖着咱們來的。”
“嗯~不是沖着咱們,是沖着我來的。”齊珂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擺了擺:“十年前我便對外宣稱你雖被救下,但身受重傷,不多久便氣絕身亡了。”
“阿姐~這不是重點~”謝明握住她晃動的手指。
齊珂用指甲摳摳他掌心少府穴,不錯,看來幾日不見,心法又有長進:“你怎麼就認定一定是魔教?”
“殺人手法!魔教千絕指和迷蝶劍,傷口就和……”他眼中閃過不忍:“阿姐腳腕處的一樣。”
“六十年前,魔教武功秘籍便流散江湖,有心之人練個十年八載也不是學不會。”齊珂抽出手指,隔空取來地上的酒瓶,晃了晃:“喝嗎?多大點事,瞧把咱們小少爺急的。”
“阿姐~官府無人報案有親屬失蹤,這幾日我尋遍了遠容山方圓百裡的城池鄉鎮,均未尋得有用消息。遠容山向來自成結界,東側為入口,有雲清宮弟子把手,除了我和日常下山買酒肉的月護法,其餘人等概不放行。北面珉花江,西和南都是懸崖峭壁,輕功再好也過不來。這三人并非山中居民,卻陳屍于此,我思來想去,問題隻有可能出在守山的外門弟子身上,阿姐,你審他們了沒有?”
“審啦~裡裡外外扒了個遍,沒個身材好的,可惜!”
“姐姐!”謝明對她“遊手好閑”,插科打诨早已見怪不怪,但魔教此次來勢洶洶,凡收到冥王生死帖的門派,不到三日,全部慘死,齊珂是他唯一的親人,事關她的生死,他不能不急:
“守門弟子統共八人,若要審,也廢不得多少時間,阿姐若是覺得麻煩,我來審就是,有的是讓他們開口的本事。”
“人都死了,阿明你上何處審去?”齊珂擲出手中的空酒瓶:“再取幾壇好酒來!”
亭子四角各守着一名白衣男子,白紗掩面,身形纖纖,聽到吩咐,一人自動退下。
“死了?”
“阿慈審訊時下手重了些,沒扛住,都死了。山門我已派内門弟子駐守,兩人一班,每三個時辰一換,阿明,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謝明皺眉,伸手擋住扭着腰肢想要上前遞酒的白衣男子,眼中寒光爆出,男人不禁一個寒噤,他搶過男人手上的酒壇子,輕輕放到齊珂跟前:“那若魔教真攻上來呢?”
齊珂雙手疊放于胸前,閉上眼,睡得闆闆正正,開口,懶懶道:
“躺平!等死!“
“姐姐!”謝明急得一下子從凳子上跳起,那張楠木杌凳被掀翻,咕噜噜滾到一邊。
“呼——哈——呼呼——哈——噜噜!”
可軟榻上的人卻不為所動,隻兩個呼吸就沉沉睡去,輕微的呼噜聲響起。
謝明無可奈何,盯着榻上睡過去的女人,神色複雜地看了許久,終是一聲輕歎,輕手輕腳地抽出壓在她身下的薄毯,蓋在她的身上,又細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轉頭輕聲喚來亭外不遠處随侍的宮人,吩咐道:“将此處打掃幹淨,輕一點,别吵着阿姐!”
“還有你們。”他的目光冷冷掃過,四角的白衣男子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隻聽到聲音中仿佛有劍氣暗湧:“滾!越遠越好!”
說罷,左腳輕踏地,飛身掠出涼亭,在湖中隻三四個點步,朝宮門外疾馳而去。
習武之人耳力極好,待四下探得存心湖周圍已無謝明氣息,軟榻上的女子才悠悠轉醒,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甘棠!”
正在收拾亭中空酒罐的紫衣女子聽到聲音,立馬放下手中的活,擡頭,卻是一位媚骨天成,身材火辣的絕世美人,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皆是風情,利落抱拳,單膝跪地,開口:
“宮主,咋滴了?”
“我去趟後山,遠容山上下加強戒備,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進來。”齊珂随手整理有些淩亂的衣衫,踩上拖鞋,面色肅然。
“那明公子咋整啊?”
“阿明要是過來,便尋個由頭打發回去,這趟渾水,他還是不要蹚的好。”
“行嘞!包在我身上!”
齊珂滿意地點點頭,出塵脫俗的臉上又換上了玩世不恭的神色:“今兒個這酒不好,怕是不到三年的新酒,澀得很。”
“屬下這就傳信給張伯,請他備上些陳年的好酒,待遠容山解封,便送上山來。”
“不愧是我的小甘棠,真懂事!”齊珂伸手挑了挑美人的下巴,随手拿起矮桌上還未吃完的小半串葡萄,樂滋滋地往後山去。
“宮主!”
“還有事?”
“鞋反了!”甘棠擡手,手腕翻轉,妩媚勾人,撩人心醉的動作卻是用來指了指齊珂的腳。
一雙月白色的翹頭履不但被穿成了夏季涼拖,上頭用彩線繡着兩隻彩蝶也被壓得似兩隻扁頭蒼蠅,更絕的是,兩隻鞋被穿得颠倒不分,甚是不雅。
“習武之人,不拘小節!”齊珂皮笑肉不笑丢下一句話,轉身,穿着雙倒鞋,飛也似的走了。
雲清宮後山
此處不似前山,玉樓金閣,瓊樓玉宇錯落有緻,後山隻有層次錯落的假山石,隐于一大片枝幹遒勁,竹影婆娑的翠竹之後。假山石周圍環繞着一圈溪流,泛着一片青煙似的薄霧,穿過駝峰狀黑山石的洞府,便進入另一番天地。
這是一錯綜複雜的亂石陣,由洞府而出,入目便是三座巨大的英石石門,三座門上皆挂着“死門”牌匾,此處便是該陣法的正門。再往北面或南面拐過一個彎道,便又能各見兩道新門,北面的兩扇寫着“驚門”,南面的兩扇寫着“傷門”,再往後,在整個陣法的最東側,還有一道石門,上書“休門”二字。
從高處俯瞰,這座巨石陣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八門金鎖陣,從陣法上看,三座“死門”由北向南原本應該為“死門”,“景門”,“杜門”。
而陣法北側的兩座“驚門”對應的是八門金鎖陣中的“驚門“與”開門”,南側兩座“傷門”對應的是“傷門”與“生門”。
隻是原本修建這座巨石陣的向家老前輩覺得雕刻八個内容不同的牌匾太過麻煩,便大手一揮,将西側三門通通改名為“死門”,驚開二門統稱“驚門”,“傷生”二門統稱“傷門”,“休門”仍然保留。
說白了,就是懶。
隻是,雖說“景”“杜”“開”“生”四門皆被改了名字,但其中機括仍嚴格按照八門金鎖陣的精華而設。
其中“死門”與“杜門”中分别設置了七七四十九道機關,暗弩,連環闆,自來石,煙毒,塞門刀車……,若要蹚過這兩道門,即使武功蓋世,也必定九死一生。
而這兩座門的甬道中各設置了百餘架可轉動方向的轉射機,轉射機上的弓箭都淬了劇毒,一旦有人踏入“景門”,景門甬道下的承重石便會将壓力變化傳至控制轉射機的鋼絲線上,鋼絲線操控機器旋轉,将箭弩對準“景門”後的甬道,頃刻間将踏入機關之人萬箭穿心。所以無論從陣法正面的哪座門踏入,都是死局。
而側翼四門,雖從“開門”“生門”而入,受到的伏擊較少,但此巨石陣南北兩面皆依更高的山脈,與此處山石相連,便形成了兩處峽谷地形,是雲清宮宮人防守的絕佳地帶,即使有人繞過西面三門而入,都會被從高處射來的利箭殺死。
至于陣法最東側的休門,因為在陣法的最後方,若有人闖入,須得繞一個大圈,此中時間,足夠陣内變陣應對。
這八道石門,共同守護的便是陣内地下三層的四間密室,分别為主室,後室,與兩間耳室。其布局,完完全全就是一座攻防兼備的小型墳墓。當然,除了密室中沒有存放棺椁。四個房間的牆體全部是石英石打造,隔音效果極好。
主室入戶左側立着一個巨大的杉木兵器架,從左往右按照軟兵器至硬兵器排列,有連枷棍,九節鞭,繩镖,流星錘,弓、弩、槍、棍、刀、劍、矛、盾、斧等,一應俱全。
主室正中央,用一張長方形石桌隔成了兩個區域,左為冷鍛區,右為熱鍛區。火爐,風箱,砧子,鐵錘,鐵夾等一系列鍛造武器所需的工具整整齊齊的羅列在一旁,主室正上方,有一個直徑約半米的通風口,通風口直接鍊接到“死門”的甬道内。
主室的右側放着一個看上去有些年代的書櫃,上面堆滿了齊家曆代家主的兵器鍛造手記,這些筆記全部為手書,有的字迹工整,有的上面塗塗畫畫,甚是難辯,紙張經過歲月,都已經泛黃,有些年代更為久遠的,紙邊都已經翻卷,但是從上面标注的痕迹來看,這些冊子是被時常翻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