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荷大會定于翌日,人算不如天算,一大早便下起了傾盆大雨,雨來得突然,将一切計劃全都攪亂,衆人隻得待在屋内,至于這賞荷也隻得等雨去了。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十分突然,昨日還是豔陽高照,翌日便是烏雲密布,讓人猝不及防。雷電交加,傾盆大雨如期而至,嘩啦啦地落下,将數日的熱氣盡數掃去,在這樣涼快的雨天,依舊有人感到燥熱不安。
段桓在荷心亭中,獨自撫琴,此時雨水敲打在鮮豔奪目的蓮花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一時間整個池塘,整個地面皆水流橫溢。
段桓于亭中獨奏,大雨與萬物合奏,兩兩對比,愈發襯得亭中人孤單惆怅,铮铮琴聲皆似悲鳥哀鳴。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彈至“輾轉反側”,他再也彈不下去,此前他彈奏此曲,便是止步于此,他嘲諷一笑,此曲無意中暗示了他這無疾而終的愛戀,他想起了長泱離去的背影,那樣的堅決,那樣的。
這是他為長泱準備許久的《關雎》,他原本打算在賞荷的期間彈奏給她聽,為了這一日,他還特意布置了場地,他提前畫了圖稿,提前做了裝飾,特地為了這一日買了新的琴,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傾訴自己的心意。
他幻想過無數次今日的場景,或彼澤之陂,有蒲菡萏,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萬萬沒想到眼前所見是瓢潑大雨,耳此不看好!以此傾盆大雨作為回應!這便是命運麼?我偏不服!
“誰?”他聽得腳步聲,停止撫琴,厲聲道。
“是我。”這是謝晚然的聲音,她眼含驚訝,似乎并沒有料想到段桓反應竟會如此激烈,“我是不是打擾了你?”
看見是謝晚然,段桓怒色盡褪,起身作揖:“方才失态,令姑娘見笑了。”
謝晚然斂衽還禮,淺笑道:“該是我向你賠不是,是我打擾了你的雅興。”
段桓笑着招呼謝晚然坐,“哪有什麼雅興?不過是心情乏悶,所以到這裡來彈彈琴,散散心。”
謝晚然笑問:“段公子彈的可是<關雎>?”
段桓愣了愣,點點頭:“是。”
謝晚然笑說:“練習很久了吧?”
段桓呆了好一會兒,才答:“是很久了。”
謝晚然點了點頭,目光爍爍:“是不是被我兄嫂觸動,所以才有此曲。”
“是啊,聽了那首<百鳥朝鳳>,誰能夠無動于衷?”那段曲樂至今仍盤旋在段桓的腦海中,久久不得忘懷,“對于一個喜好樂律之人,最幸運的事莫過于與心愛之人共奏,所謂的琴瑟和鳴不就是如此嗎?”
謝晚然微怔,靜默了一瞬,含笑道:“是啊,琴瑟和鳴正是如此。”
由于撞見了謝晚然,段桓也不好繼續彈奏下去,他知道謝晚然也是好音律之人,怕她提出想聽自己奏曲,會從曲中得知些什麼,可謝晚然卻始終不提,隻是問了日常的一些問題,問及段桓的家人可否安好,段桓不由松了口氣,這些問題他皆能應對自如,不露出破綻。
喝了一盞茶,閑聊了會兒,再次看向外面,已經是雨過天晴,烏雲散去,晴空萬裡,藍天碧海,虹銷雨霁,光芒萬丈。
“想不到大雨過後能見到這般美景,果真是不經風雨,不見天虹。”謝晚然笑道,看着天邊的虹色,心情不由大好,“正應了那一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隻要繼續走下去,前面一定會有更加亮麗的風景。”
“即便前面有更加亮麗的風景,此前的風景也是值得銘記的。”段桓喃喃道,神情惆怅,依依不舍地看向天邊,隻見天虹逐漸消逝,五彩缤紛就此消失,隻剩下一覽無餘的藍與白。
回到房裡,段桓瞧見弟弟段柯已在屋裡,神色卻不大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段桓坐到段柯對面,說:“怎麼了?”
段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之前你不是拜托我打聽坐你旁邊的是誰麼?”
段桓點點頭,他确實問過這個問題,他一邊斟茶一邊說:“可打聽出來了?”
“打聽出來了。坐你旁邊的,是陵王。”
這話差點沒把段桓噎死,他連嗆了好幾聲,都回不過氣來。段桓不由暗慶幸那位置是空的,否則他一整日的好心情都沒有了。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段桓問:“他為什麼不來?既發了請帖,又設了這樣的‘好位置’,他為什麼不來?這好歹有個理由吧?”
再說了,他一個遊手好閑的皇子,和其他皇子不一樣,得空得很,說沒有時間,誰信呢?
“大概沒有什麼理由,他就是不想來。”
段桓暗暗慶幸,幸好他沒來,否則自己這一日的好心情都沒了。
“這承逍也是,怎麼安排我和他做鄰座?”段桓不滿道,他記得謝承逍對已故辰妃遭遇很是同情,大約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如若真的同情陵王,就應該把他的位置有多遠挪多遠,否則,還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段柯不由愣住:“居然有人敢同情他?謝大哥在想些什麼?”
段桓道:“同情而已,想必陛下不會怪罪。”
“我不是說陛下,我說的是君弈那個瘋子!”說起這個人,段柯後頸發涼,“可千萬不要同情他,萬一惹到他,那就真的完了,到時候都不知道該同情誰!”
段桓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嗤笑道:“有人同情他都不錯了,還這般挑剔?活該遭人不待見!”
段柯斟酌了一番,語重心長道:“二哥,有句話,我一直都想和你還有大哥說。”
“什麼話?”瞧他如此鄭重的模樣,段桓也不禁凝神屏息。
“無論你們想要做什麼,隻記得一條——不要去招惹陵王,沾上他準沒有好事。”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原來是這個!”段桓不禁笑了,“我們倒是想招惹他,他倒是讓我們招惹啊。”
如今的情形,談招惹,着實太看得起陵王了。
“你們要與他為敵,别約上我。”段柯連忙說,“做他的敵人,我還不如一牆撞死!”
“什麼叫與他為敵?”這話段桓就不愛聽了,“之所以戒備他,那是因為以前陛下說的一句胡話,我們在意的不是他,而是陛下,他算什麼東西。”
說起陛下,倒是令段柯想起一件事來:“你記得陛下曾經下過一道旨意,是關于辰妃的?”
“聽說過,但并不清楚具體是什麼。”
段桓實話實說,那件事本就是陛下大忌,既是大忌,自然鮮少有人聽聞。
段柯環顧四周,見過無人,依舊不放心,起身将窗戶關上,壓低聲音說,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語調,“陛下當年厭惡辰妃,将辰妃褫奪封号,貶為庶人,還下了道聖旨,說辰妃失德,藐視君上,将其與其有關的一切一并逐出宮。據說,辰妃娘娘當年住過的宮殿一數盡毀,服侍過的人一律被貶出宮。一開始陛下還想杖殺親近辰妃的宮人,想着動靜太多,加之太後相勸,這才沒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