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下那一拳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明白這樣愚蠢的行動會帶來如何毀滅性的結果,也明白這毫無意義,我還是揮出了那一拳,。
那時的我也以為自己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所以才做出了這樣愚蠢的行動。
事實卻并非如此。
或許,我不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而是憤怒掩蓋了真實的判斷。
“你……你……竟然敢打我?”他氣急敗壞,面容變得扭曲,用所有力氣嘶吼着,“有娘生沒爹養的畜生!居然敢對本大爺如此無禮,我爹娘都沒有打過我……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我,你竟然敢打我!居然敢用你那肮髒的蹄子!不可原諒,不可原諒,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你要将你碎屍萬段,讓你堕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連罵人都罵不到位,我越發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很掉價,對話都不想繼續,隻撂下一句話:“悉聽尊便。”
“小子,你讓我出了糗,老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蔺守德盛氣淩然,俯視着被仆人壓于腳底,不得動彈的我,“剛才不還很神氣嗎?這會子倒老實了。你居然敢打我,簡直罪無可恕,我說過要讓你墜入阿鼻地獄,我要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叫地獄!”
我的不以為然讓蔺守德的怒火愈發旺盛:“事到如今還死不悔改,很快你就再也神氣不起來了。如果一個人的手或者腳斷了,會怎麼樣?我這左腿有舊疾,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如若你的手或者是腳斷了,那該怎麼辦?”他露出詭異的笑容,“我聽人說了,你是個左撇子,那麼便從你的左手開始,放心,我不會立刻卸了你的左手,那多沒意思啊,要一步步來,那樣才有意思嘛!”
我嗤笑了一聲,徹底惹怒了他,他怒道:“來人啊!拿錘子來,狠狠地給我砸!我看他還能神氣到什麼時候!”話音剛落,壓制我的仆人将我的左手安置于空曠處,我尚未回過神來,一錘重重砸落,身子随之抽搐,再看左手已是血肉模糊,白骨可見。
傷口猶如烈火焚燒一般,那樣強烈而清晰的痛楚激起了我的鬥志,愈發的不願屈服。
“啧啧,我還以為你是鐵打銅澆的,沒想到這麼不禁打,用的最小的鐵錘都已經這般模樣了,你這左臂已是半殘,若是再來幾輪,你這左臂不就成一攤爛肉了?”他欣賞着自己的“傑作”,覺得意猶未盡,欲要挑弄人心,“這樣吧,我大發慈悲,你和我讨個饒,我便放過你,留你一條狗命,如何?”
“我拒絕。”我正面對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不要說折了這條手臂,就算你砍斷我手腳,将我千刀萬剮,我也絕對不會向你求饒!”
蔺修德暴躁如雷,揚言要把我的手腳全都砍下,他并沒有得逞,蔺守平與虞夫人的到來制止了一切。
他們得知了事情的緣由,雖是蔺修德出言不遜在先,但畢竟是我先動的手,責任也應該由我來承擔,多方考慮後,他們決定将我與母親逐出蔺府,以儆效尤。
我們搬離了蔺府,來到了郊外的一處院落休養。
我原以為母親會斥責我,就像以往一樣,可是并沒有,我闖下了如此大禍,她始終一言不發,隻是黯然傷神,唯一的一句話是:
“都是母親無能,不能保護你。”
這句話落地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徹底黯淡。
蔺修德的詛咒成真了。
此時此刻,正是我的地獄。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迄今為止的人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被驅逐出蔺府後,洵州自然也待不成了,在虞夫人的暗中協助下,母親帶着我來到了洛州,一位姓崔名善均的嬸嬸收留了我們,我們在洛州定居了下來。
定居以後,母親最為關心的便是我的手傷,隔三差五的便有醫師前來拜訪,我對此很不情願,我完全理解不了母親的用意,認為既浪費時間又浪費精力,我原想拒絕就醫,在母親的堅持下也不得不接受診斷。
“如果是給我看手的話還是免了,徹底廢了,治不好的。”我特地說給準備進門的大夫聽,以此打消他的念頭。
“我是宋防已,受人所托來給你醫治手傷的。”帶着義肢的醫師走了進來,根本不理會我的話,語氣極其強硬,“‘獨臂神醫’聽說過不?是我的名頭,響當當的,乖乖聽話給我瞧瞧。”
“獨臂神醫?”我打量着他,“你連你自己的手都沒有辦法治好,你憑什麼認為能治得了我的手?”
宋防已輕蔑一笑:“和傳聞一樣,性子惡劣的小子。”
我原以為他會就此作罷,正準備送客,卻被扯住右手腕,了起來:“實話告訴你,我是一點都不想來的。其實你的手是殘了還是廢了和我沒有太多關系,但是委托我過來的人對我有大恩,我是為了那個人而過來的,不是為了你,明白嗎?我既然來了,不管你我願意與否,你這手咱就得治,治不好也得治!”
我挑釁道:“我不願意你怎麼給我治?”
“你不配合我就隻能把你剩下的手腳都給打傷,強行治療。”從他的眼神來看,他并不是虛言,如果我不配合他是真的能把我四肢拗斷。
我笑問:“你這樣做也算是醫者?”
“怎麼不算?你傷到的地方我會讓它徹底複原。”宋防已嚴肅道,“隻要能使病人康複,不必拘泥于手段,就算用些暴力手段也無可厚非,這就是我的行醫之道。”
我揮開他的手,“我又不是病人。”
“不是病人?你要不要解開你左手的繃帶看一看,說不定能看到血汩汩而流。”宋防已看着我纏着繃帶的左手,“我告訴你,你這左手傷得可不輕,如果沒有得到治療,要想保住性命隻能截肢!就像我一樣,以後
就隻能帶着木偶手臂做裝飾,瞧,我帶了義肢也被叫‘獨臂’,你不願意對于我來說還是一件好事,以後被叫獨臂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你也不想這樣吧?”
“……”
“你的那點心思對付别人可以,可對付不了我。”他不齒道,“就憑你那幾句話就能讓我打退堂鼓了?我所聽到的遠比你說的要難聽數萬遍,想讓我打退堂鼓,你還是回去修煉修煉再過來,不要太小瞧大人了,臭
小子。”
我不以為意,原話奉還:“就憑你這幾句話就想讓我乖乖配合?”
“你如果不乖乖配合的話,我隻能去告訴令堂了。”他警告我,“你現在已經夠狼狽的了,如果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可笑,就老老實實地療傷,保重身體!身體好了,才能變得強大,不讓今日之事重演。”
他确實是使用了殺手锏,我無法反駁。
“這就對了嘛,乖乖聽話”見我不再反抗,宋防已将纏于右手的繃帶扯開,“啧啧啧,你這手可傷得夠重的,筋脈全廢,以後要想彎弓射箭,習武運功是徹底不能了。”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我答。
在錘子落下的那一刻,我就感受到自己的左手不可能恢複如初,現在看來失去的遠遠不止這些。
在宋防已的治療下,我的左手不僅避免截肢,還保住了殘存的知覺,這已經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但不多,拉弓射箭是做不到了。
“行了,大概就是差不多了,雖然不能起死回生,好歹也保住陣地了!我也能回去交差了!”拆開繃帶的那一刻宋防已終于松了口氣,可依舊對我充滿不信任,“好好養傷,别整天想着死!”
“我沒有想死。”
“就你這樣,還不想死?”宋防已譏笑說,“反正你記着,人隻有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情,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下次再讓我瞧見你不
愛惜自己的身體,我可不幫你治了!”
撂下了這麼一句話,宋防已消失在我面前,來無影去無蹤。
到最後我也不知道他是因為誰而來,他口中的恩人是母親還是另有其人也無從布置。
母親不曾提起,想來是與她避之不談的過去有所聯系,我也就沒有過問,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自那以後,似乎什麼都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我和母親一如既往,聊的依舊是那些不相幹的家常,彼此間的對話與其說是交談不如說是心照不宣的逢場作戲,相互間的配合愈發嚴絲合縫。
“近在咫尺,遠在天邊”是我與母親之間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