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醒來後,長泱便再沒有踏入陵王府半步。
即便君弈有所好轉,終歸是曆經生死,當下正是需要調理的時候,長泱給他留了幾副藥方,之後便把自己關在家中,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她終歸是要面對。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抗拒與他見面,因此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應對把自己關在房子裡。
這段時間,長泱也沒有閑着,繼續手裡的研究,可謂是廢寝忘食。她想用研究麻痹自己,一有空隙便會回想起當日的情形來,想起來那日的擁抱,還有那無聲而落卻清晰可察的淚水……
思來想去,她愈發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有什麼難為情的?說到底不還是他惹出來的麻煩?如果不是他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她至于這麼大費周章地救他嗎?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虧得他命硬,她運氣好,這才把他救了回來!他還要感謝她!如果說有人需要避讓,那個人隻能是他,絕不可能是自己!
當時她也是沒辦法,就他那個性格,就算醒了過來也無法掉以輕心,鬼知道他會不會配合治療,萬一他想不開又想送死,最後還不是得她來收拾殘局!
那個擁抱是對症下藥,目的是為了喚起他生存的希望。
更何況,她不是感情行事,而是經過謹慎的思考所做出的行動。
在君弈醒來的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一種孤獨,猶如亘古不化的雪原,經過此前的治療,莫說是他,她的意志也幾乎耗盡,她得想辦法激起他的信念,否則所有努力都會毀于一旦。
于是她聽從了内心的聲音,給予他所需要的,這也是治療的最後一步,哪裡想到反應如此劇烈!
她那個時候沒有想太多,隻是想喚起他的生機,不說活下去,起碼讓他能對世間多一分留戀,接下來的談話與治療得以進行,當時她還如釋重負,終于喚起他的生機……
回到住處,勁頭過去,松懈下來,憶起當時的情形,才越發覺得難為情。
先前的治療雖說由她主導,她也比誰都清楚自己當時也是無計可施,憑借着直覺還有以往的猜測進行的“豪賭”,這個治療本身就是考驗病人的意志力,所謂的氣運也要建立在擁有強大的求生本能之上,如果沒有極強的求生意志,根本撐不到拼運氣的時刻,回到住處她才想起這一點。
如果君弈的求生意志不夠強,他體質再特殊也是熬不住了,他能生還就足以證明了他求生意志非常頑強,根本不似外表所顯現的那般消極。
既然是這樣,自己的舉動會不會是畫蛇添足?有與沒有并無差别,但君弈的反應要比她所想象的更加激烈,不僅喚醒了生機,還喚醒了别的不得而知卻堅不可摧的東西……
想到後來的種種可能,又想起義母和離開永樂前随手擲出,長泱越發不安。
如果他誤會了什麼,那該怎麼辦?如果他沒有誤會,她又該如何應對?
思來想去,竟是後者要比前者難以應付,先前的遊刃有餘蕩然無存,隻剩下了對未知的不安。
一以貫之是長泱的行事宗旨,無論如何都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但這一次她是真心想逃,逃得遠遠的,逃到杳無人煙的地方去,到誰都找不到她的去處。
這樣的念頭也隻是一瞬間。
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逃。
如若逃了,她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為了這樣莫須有的可能不僅棄病人于不顧,還把到手的珍貴材料給浪費了,她絕對無法忍受這樣的情形。
她也明白隻要她想定能順利逃脫,非但不會有任何阻攔,還有人為她消除障礙,可在那之後呢?她要忍受來自内心的譴責,這實在很不值得。
人命如露,轉瞬即逝,她對自己又沒意見,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長泱已經做出了決定:既來之,則安之,等一切圓滿結束,她立馬離開,毫不留戀。
盡管最終還是要面對,她如今尚且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故而不臨對,能拖則拖,等到不能再拖,再去面對也不遲!
這日楚牧找上門了,帶了一籮筐的問題,長泱知道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楚牧此行另有目的。
“你來找我,不隻是為了問問題,而是另有目的吧?”見他支支吾吾,長泱索性替他說了這話。
“沒錯,我這次來,不隻是來問問題的。”楚牧坦言道,“我是想問問你什麼時候過去替殿下診脈,你雖給我留了藥方,但我畢竟不是主治醫師,診脈還需你來。”他一面說着一面觀察長泱的神态,自覺并無不妥,但長泱的沉默還是讓他不由自主地閉上嘴了。
長泱沉默了半響,才問:“是他讓你過來的?”
“不是殿下,是我自己來的。”楚牧連忙道,“我以為殿下很快便會派人請你過來,可這麼多天過去了,殿下沒有提起過,我實在琢磨不透殿下的心思,也不好貿然開口,所以隻能來找你,一探究竟。”他瞅到一旁的行李,臉色蒼白起來,“你這是要去哪裡?”
“這是之前收拾的。我原本打算在界州休息幾天便前去洛州,現在計劃有變,不作數了。”想起這事,長泱便覺得不痛快。
“這麼說你不打算走了?”楚牧驚喜道。
“他病成這樣,我能去哪兒?”長泱幹笑了幾聲。
本來她想去洛州一遊,去體驗江南水鄉,
很遺憾,這隻能是美夢,從她半路遇見君弈的那一刻,她的一切暢想就此土崩瓦解。
明年春天,回去永樂後,便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再來一次她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或許這就是命,她無奈想。
“殿下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情?”楚牧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沒有啊,”長泱詫異了一瞬。“為什麼這麼問?”
“每次一提起殿下,你好像都不大高興,感覺在生氣,我還以為殿下是哪裡得罪你了。”楚牧松了口氣,“沒有就好,沒有最好!”
“我是很生氣,但不是他的問題,純粹是我看不慣他。”說着說着,長泱的火氣又上來了。
見長泱與君弈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不和,楚牧便放心了,卸下重擔後反而覺得這事有趣,明知故問道:“那你還打算做殿下的主治醫師嗎?”
“我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長泱沒好氣說,“至少在他身體康複之前,我會履行自己的職責。”
楚牧笑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過去給殿下診脈?”
“看情況。”長泱簡潔道,實際上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過去适合。
楚牧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長泱不解問。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有趣,沒想到長姑娘還有這樣一面。”楚牧誠實道,“你素來與人為善,對待病人更是寬厚,竟有這樣忍無可忍的時候。”
“我沒有你說得這般仁善,不過是不得已為為之,我有不為人知的一面。”長泱的聲音冷若冰霜,“很少有人能接受我真實的一面。”
擇日不如撞日,長痛不如短痛,當天夜裡長泱前往陵王府,還挑的夜半時分,街道靜得落針可聞。
陵王府距離長泱住處并不遠,不過幾步路,長泱卻是優哉遊哉,特意繞遠路,奔着後門而去,似漫無目的地在街遊蕩,遠處偶爾傳來的更鼓聲,愈顯長夜漫漫。
“出來吧,一直隐藏氣息也挺費勁的。”長泱停住腳步,頭也不回道。
聽得這話,那人驟然而出,速度之快倒像是從黑影而出,長泱轉過身來,不料那人身着綠衣,正朝着自己行禮:“影衛首領柳隐,見過長姑娘。”
影衛是君弈的貼身護衛,此前為避人耳目慣以“影子”稱呼,長泱早有耳聞,這個柳隐便是影衛的首領,該是如影相随,卻不料人如其名,如竹般高大挺拔,清風亮節,與藏于陰影的殺手截然不同。
“你怎麼在這裡?不應在府裡的嗎?”長泱感到奇怪。
柳隐恭敬道:“殿下命屬下到街道肅清。”
長泱打量着他:“我聽說影衛藏匿于影,故而身着黑衣遁于黑夜,你為何偏着綠衣?”
“身為影衛首領應該以身作則,惟有把潛在暗處的危險置于明面才能進行處置。” 明明是充滿血腥的話語,柳隐說起來依舊溫文爾雅,“躲在暗處不僅行動受掣肘,還需提心吊膽,不如把人引出來處理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