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看出意味來:“你似乎不大滿意?”
“我當然不滿意!當日是他把賊人引進來,如今卻又是他給了我一線生機。這算怎麼回事?我應該恨他,還是不應該恨他?我應該感謝他,還是不感謝他!”
蔺修禮懊惱不已,衆人陷入了沉默。
人便是這樣複雜,難以用善惡好壞去辨别。
蔺修禮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蔺守德的情報,自己是絕對逃不出去的。這一切雖不是從他而起,卻是由他錢針引線,自己本可以怪罪他,可在他臨了之際,他還是幫助了自己,自己活着便是承了他的恩,自己連恨他的理由都沒有了。
所以蔺修禮感到不爽,内心慶幸存活的同時,也暗暗責怪蔺守德為什麼要幫助自己,他覺得自己的這種心思着實愧對君子之道。
再多的恩怨随着對方的身死,應該煙消雲散,可他卻做不到,所以表現得這麼擰巴。
君弈都看在眼裡,卻是看破不說破,他問:“除此以外,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或者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
蔺修禮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隐瞞,打算亮出底牌,和陵王進行交易,如今知道陵王乃是故人,心中更是再沒有任何顧忌,取出了物件,說道:“父親臨死前把這塊玉牌和這些書信托付于我,要我藏好,便是因為這個才招緻殺身之禍,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它交到他們的手裡,隻要有這些東西,犯人自會伏法。”他哽咽着,緩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他讓我好生保管,且不能讓這些東西落入歹人之手,要把他們交給信得過的人,隻有這樣,他們才不算枉死。”
君弈接過物件,蔺修禮道:“我不知道是誰玉牌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是誰對我們蔺家有如此深仇大恨,我也看不明白這些東西,但我知道這些東西能夠讓某個人,或者說某個群體有滅頂之災。”
君弈拿起玉牌細細琢磨,柳隐卻認出了那枚玉牌,直呼道:“這不是砂棘部的玉牌嗎?”
“砂棘部?”蔺修禮不解道。
“砂棘部是西薊的一個暗部組織,專門培養間客、殺手,用以各種各樣的暗戰,當年西薊攻克定州,也是砂棘部的傑作,砂棘部至今還收藏從定州斬下的軍旗。”柳隐解釋道,“正是因為他們提前埋伏卧底,所以才成功拿下定州。自那以後是聲名鵲起,大甯也不得不做應對,這個玉牌是砂棘部所制,有此玉牌者能調動砂棘部的将士。”
蔺修禮霍然一驚,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話是這麼說,這個玉牌權限較低,一般都是用來迷惑敵軍,緻使敵軍自相殘殺的道具。”君弈漫不經心道,細細看了一遍書信,又道,“這也不是一般的書信,不是西薊文,也不是漢文,而是砂棘部獨創的暗語,他們現在都已經專門創造一門密語來迷惑我們了,真夠與時俱進的。”
“你是怎麼認得出來得?”蔺修禮大呼不已,他知道君弈博學,沒想到連這樣生僻的暗号都能認出來。
“因為研究過,我要做的事情需要能夠辨别這些東西。”君弈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潦草的字符上,啧啧不已,“話說回來,他們砂棘部還是老樣子,老是不注重細節,這種傳遞消息的暗語都沒有統一的标準,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寫法,這樣能傳遞消息嗎?”
長泱道:“這有什麼?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糊裡糊塗地過完一生,人生都這樣亂來了,更何況是一門暗語。”
“那倒也是。”君弈雖難以接受,卻也無法不認同。
“這麼說來,他果然叛國了!”蔺修禮怒不可遏,“就是因為我被我父親發現了,所以他們要殺人滅口!”
“或許在他們眼裡這不叫叛國,覺得不過借力打力。”君弈語氣漫不經心,似乎在說一件可有可無得事情,“他們出生高貴,養尊處優,思考問題不實際的很。”
除去置身事外的長泱,談起西薊,其他人都是一臉嚴肅,蔺修禮被他這态度惹急了:“你可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是從洵州都督覃章,那覃章又出自……”
“出自涼王門下。”君弈頭也未擡,接着他的話補充。
“你怎麼知道?”蔺修禮驚訝至極。
“我好歹也在永樂城待了一年半載,關于州郡官員的派别我還是知道的。”君弈語調依舊沒有什麼起伏,“殺人滅口,毀屍滅迹,這種蠢事也隻有涼王還有他的部署幹得出來,太子和雍王可做不出來。”
聽君弈的口氣,對于其他皇子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全然不似傳聞中的那樣任人宰割。
“知道了你還這麼淡定?”有那麼一瞬間,蔺修禮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這可不是小事,這是叛國!一國皇子竟與敵國奸細暗通款曲,不知道做些什麼勾當,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要折損多少我方将士!”
“有我在,他們翻不出風浪。”君弈不動聲色道,話語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管怎麼說,君弈這話還是相當起作用,蔺修禮覺得吃了定心丸,他問:“你打算怎麼辦?”
“先按兵不動。”君弈把書信放到桌上。
蔺修禮霍然起身,不滿道:“什麼叫按兵不動?他們都已經拉下整座蔺府了!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就這樣置之不理,隻會讓他們得寸進尺!覃章針對我父親已久,隻因我父親剛正不阿,不同流合污,所舉薦的寒士皆有所作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認為我父親阻了他的道,所以才要滅門!我父親是第一個,絕不會是第二個,你要等到所有忠心之士耗損完畢才做出反應嗎?”
和從前一樣,蔺修禮很自然地對君弈流露不滿的情緒,看得李朔風與柳隐目瞪口呆,長泱早已明晰一切,隻是笑而不語。
“涼王知道玉牌丢了嗎?”沉吟片刻,君弈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蔺修禮這才發覺自己全然滅有考慮這個問題。
“覃章肯定是在涼王不知道的情況下才放的火,還出動了精銳進行暗殺。” 君弈卻是心知肚明,緩緩道,“蔺府是屍骨無存,但他太着急了,太不謹慎了,簡直漏洞百出,随手一翻便是抄家滅族的罪證。”
從君弈的神情來看,顯然是勝券在握,蔺修禮知道他心思深,走一步都會往十步算,話隻說三分,他能售出這番話,涼王與覃章顯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作為敵人,這樣的非常可怕的。但作為同伴,這樣的人卻很可靠。
蔺修禮急切道:“你告訴我要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将真相告知于衆!隻要能還原真相,不管要我幹什麼我都願意!隻要你肯出面,不管是涼王還是誰,都不會是你的對手!”
“我不會出面。”君弈直截了當地拒絕。
君弈的回答如同一盆冷水,把蔺修禮滿腔的熱情滅盡。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願意幫我?”
這話一出口,蔺修禮便感到後悔,這麼多年來,依賴君弈顯然已經成了他的一種習慣,舉目無親更是加劇了這樣的感情。
“我不是不肯幫你,這件事不應該由我出面。”君弈正色道,“如果我出面幫你解決了,那算什麼?不就成了皇子打擂台?你要知道咱們這位皇帝陛下最忌諱的莫過于結黨營私,骨肉相殘。”
蔺修禮也冷靜了下來,經此一劫,他已經知道兄弟阋牆究竟是多麼可怕,如若他們家兄弟友愛,斷然不會讓敵人有機可乘,殺手無法進入府邸,也不會有放火的機會。
皇帝斷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如若君弈強行出頭,不管結果如何都會被當做是與涼王相争,屆時等待他們的,可能是另一種毀滅。
這種毀滅甚至會更加沉重,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他雖孑然一身,也不再願經曆多一次滅頂之災,蔺府覆滅後,他對毀滅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懼。
“如果你不出面,我還能依靠誰……”蔺修禮頹然而坐,臉色如紙一般蒼白。
“不是還有你嗎?”君弈反問,“要想還蔺府一個真相,隻能依靠你。”
“我?”蔺修禮詫異道。
“當然是你,蔺家唯一的幸存者,還有誰比你更有這個資格?”君弈凝視着他,“這件事隻有你來做,也必須是你來,如果你想要将真相告知于衆,你就不能逃避。”
“必須是我……”蔺修禮喃喃道,回想起此前的話語,更是不解,“你說了要由我來做,卻要我按兵不動,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我隻是讓你暫時按兵不動,沒讓你一直按兵不動。”君弈糾正道,“先留下來休養生息,以待來日,剩下的我來解決。你現在需要的是等待,而不是行動。”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蔺修禮也知道他說的在理,卻止不住内心的焦躁。
君弈瞧了他一眼:“時機成熟了,會讓你動的,到時候你可不許逃。”
看他如此胸有成竹,蔺修禮忍不住問:“你已經想好了怎麼部署。”
君弈拿起那枚砂棘玉牌,意味深長道:“既然涼王還不知道,那咱們可得幫覃章圓好這個謊,千萬不能辜負他的這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