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這樣說,是想早點結束話題,這麼一來,妙盈也不忍苛責了。
“你别給我以退為進,妄自菲薄。”妙盈的語氣已經帶着三分緩和。
“學生答應老師,再難,也一定不自尋短見就是。”青杳擡起眼睛,微微帶了些笑意。
妙盈也不理她這讨好賣乖似的手段,轉身從妝台上的匣子裡抓了一把銅錢,遞過來,青杳忙捧起身前的圍裙去接,銅錢兒相互一撞叮當作響,青杳的笑容就深了。
“謝謝妙盈師傅!”
青杳喜滋滋地把那堆銅錢十枚一摞地在案上排開五摞,然後仔仔細細地收進腰間的錢袋裡,認認真真地系了兩個死結,然後還是不放心,又從院子裡把她那裝桑葉的籃子拎進屋來,将錢袋埋在那些桑葉下面,蓋得嚴嚴實實,正要拿幾塊石頭在桑葉上壓一層的時候,被妙盈伸手給攔住了。
“下山好幾裡路呢,你也不嫌沉得慌。”
這麼着,青杳才把石頭又扔回院子裡,把手上的土在圍裙上蹭了蹭。
“上回錢袋丢了,我公爹拿拐狠狠地打我,三天才能下床,我是真怕了。”青杳說着,表情有些讪讪,繼而眼睛瞄到案上還剩的幾枚銅錢上,又露出喜悅神色:“老規矩,這些存在老師這裡。”
妙盈一揮袖子把幾枚銅錢掃入手中,走到屋中博古架一尊泥塑彌勒佛前,把銅錢從嘴巴塞進彌勒佛的大肚子裡,發出叮當叮當悅耳的聲音。
青杳抱起泥佛爺掂了掂,試探着問妙盈:“重重的,得有一貫錢了吧?”
妙盈恨不得給她翻個白眼:“一貫錢管什麼用?”
“一貫錢能幹好多事呢,”青杳依依不舍地放下泥佛爺,“這不也是老師教我的麼?女人手裡要有錢,心裡才有底。”
“存了好幾年了,才存這幾個錢,還得意呢。”
“少不怕,細水長流,來日方長呗,總歸有個指望。”青杳說完向着妙盈行了個全禮,“這都還要多謝老師,肯接濟我。”
妙盈已經不忍心再看青杳:“這是你自己勞動換來的報酬,算不得我接濟你。隻是你也要想想,你在女學學的那些東西,就是為了……”
妙盈話到一半收聲,青杳也裝作渾似沒有聽見,兩人形成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青杳解下圍裙,提起那個藏着錢袋的竹籃,一隻腳往門外邁,一邊說:“院子裡的雞我已經喂過了,三天後我再來。”
走在下山的路上,青杳的腳步刻意放慢了些,能在這樣的春光裡多走一刻也是好的。回去就是忙不完的家務、婆母說不盡的數落、和沒有指望的生活,盡管青杳一再地跟妙盈保證自己會咬牙堅持活着,但活着屬實沒什麼意思,青杳一點盼頭也沒有。
青杳跟妙盈提過無數次想跟着她出家修道,但每一次妙盈都拒絕,每一次拒絕的理由都不一樣,一會子說青杳父母尚在,肯定不同意;一會子又說青杳人在紅塵,靜不下修行的心;有時又說青杳做人都沒活明白,還想着出家修仙,快省省吧;說得最多的還是青杳與道,機緣不夠。青杳覺得這些話說得并非沒有道理,但還是難免怅惘,隻能寄望于侍奉父母千古以後,再尋機緣了。
于是隻能硬着頭皮下山回到紅塵那苦日子中去,苦到青杳時常懷疑自己有沒有過過好日子。
青杳的好日子從女學退學的那一日就徹底結束了,可以說那件事是青杳人生的轉折點。
自那以後,急轉直下,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