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雨絲成柱,落在路上的青石闆上,發出噼啪的聲音,很快傳來悶悶的雷聲,雨如幕簾般傾瀉,濺在台階上,彙成小小的河流自青杳的腳下流過,流到路邊的排水渠裡去,染濕了青杳的裙角。
嘩嘩的雨讓淚意也變得感性,想要沖出眼眶與天地間的雨幕來一場交彙。
淚以為自己是雨,雨會以為自己是誰的淚嗎?
不知道,初夏的雨夜,有些冷了,青杳還穿着薄衫。
雨是水,淚也是水,水會流到哪裡?
天快亮的時候,雨停了,青杳得出了答案。
水流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每滴水都會流到它該去的地方,都會有它的歸宿。
她回到小跨院,悄悄地進屋,姚氏睡得正熟,微微的鼾聲中,青杳輕手輕腳把她從前在女學裡做的書劄筆記都裝進一個竹編的小書箱裡,然後背起書箱出了門。
走出這道門,青杳不打算再回來了。
門前正好經過一輛拉貨的牛車,牛車慢悠悠的,拉的貨又多,巷子又窄,青杳站在宅門的陰影裡,看着陽光一寸一寸地挪向自己,隻待等牛車過去,她便要一步踏入這光明裡去。
牛車走了,初夏的晨光裡,幾步以外的地方,有個人站在那裡目不轉睛看着自己。
青杳沒有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
羅戟。
弘福寺的晨鐘敲響了,那鐘聲是如此響而又如此漫長。
青杳看到羅戟嘴巴張了張,卻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他在鐘聲中向着青杳跑過來,頭發上還沾着朝露。
青杳站在台階上,雖然他還是要更高一些,但目光齊平了。
青杳說:“你不在的這一個月發生了好多事兒。”
羅戟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們同時開口,各說各話。
陽光一寸一寸地挪過來,越過羅戟的頭頂,也挪到了青杳的臉上,青杳側身一步走進光明裡,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
青杳在前面走,羅戟跟在她的身後,這回換他踩她的影子。
她故意不看他,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我一回長安就想來找你……”
“我問了裡正家的孫大嫂,是她告訴我你住在這兒。”
“事情我都聽說了……”
青杳隻顧在初晨的陽光裡一路走,羅戟從後面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兩個人靠得很近,羅戟微微躬身,握着青杳的肩膀。
“你怎麼不跟我說話?”
青杳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還是那樣清澈動人,就像初晨的朝露,青杳是無法對着這樣一雙眼睛撒謊的。
“既然你都聽說了,你還來找我?”
想必羅家公婆已經将青杳所作所為添油加醋地告訴羅戟了。
“他們說的我不信,我想聽你說。”
“我沒什麼好說的。”
青杳的冷淡态度讓羅戟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掌中水、指間沙一樣正在從指縫中流走,羅戟拼命想要留住卻留不住。
“那咱們以後,不是一家人了嗎?”
“咱們已經不是一家人了。”
青杳沒想好、或者說根本沒想過怎麼面對羅戟,她以為跟羅家一拍兩散之後,跟羅戟也就不會再見面了。
但是現在看着羅戟的樣子,青杳多少又有些過意不去,他趕天不亮來找自己,青杳左右得給他個解釋。但又不知怎麼解釋,畢竟不欠他解釋。
“我有東西給你,”羅戟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子遞過來,“我從東都特意給你帶回來的。”
青杳沒有接。
“我不能收。”
“為什麼?”
“這是你買給嫂嫂的東西,我已經不是你的嫂嫂了。”
青杳突然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的難過。
羅戟拉過青杳的手,把盒子塞進她的手裡:“這不是送給嫂嫂的。”
青杳擡起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是送給顧青杳的。”
小盒子是木制的,打開是一個更精緻的白色蚌殼,蚌殼裡面是據說加了羊奶的珍珠玉容膏,是東都香露閣的秘制配方,在長安高價難求,許多人特意去東都連夜排隊買都買不到。
是專門送給顧青杳的。
有人天不亮就出門,惦記着專門給顧青杳送一樣東西。
天地間又有顧青杳了,雖然微不足道,盡管籍籍無名。
委屈突然就兜不住了,在長安初夏早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青杳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