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有羅劍就好了,青杳總在想。
可要是沒有羅劍的話,也就不會認識羅戟了。
人生啊,就是一環套着一環,錯了前面那一環,後面的要怎麼辦。
羅戟走到一座遮陽涼亭總算停下了腳步,仍是把書捧在胸前,坐在亭子裡的靠凳上,頭一歪,倚在柱子上,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的位子,青杳沒辦法,隻得挪步坐過去,側過身來,與他相對而坐。
“你瘦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異口同聲。
然後是一陣沉默。
明明胸中千言萬語,怎麼話到嘴邊隻能無語。
再見到羅戟的那一刻,青杳才意識到自己是喜歡他的,所以才會眼前一熱,因為也許在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是盼望着能夠和他不期而遇地重逢的。
隻是不敢想,不能想。
那種不可名狀的、酸楚得讓自己想要掉眼淚的瞬間,青杳沒有對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青杳還是過不去那道坎。
他是他,那我是啥呢?
是苟且的寡嫂、還是私相授受的情婦、還是……
再喜歡,青杳也不能接受失去自我。
這也許就是大人的可鄙之處,在感情裡總是斤斤計較這個那個那個這個,一點也不純粹。
可話說回來,這世上存在真正純粹的感情嗎?
青杳的思緒在天地間神遊,亂七八糟的雜念被重逢的喜悅沖淡了,她覺得就這麼坐着也很好,哪怕一句話不說也很好。
真誠地回應當下的心境是青杳現在唯一想做的事。
就是想在他身邊坐一會兒,一會兒就行。
羅戟看着青杳那副天人合一、神遊天地的樣子,真想敲開她的腦袋瓜裡看看裡面都裝的什麼。
“顧青杳,你不像話。”羅戟悶悶地開口。
青杳完全忘記自己才是理虧的一方,馬上條件反射地接了一句:“羅戟,跟你說過多少回,沒事不要稱呼我的全名。”
羅戟的頭還歪靠在柱子上,胸前又捧了捧書匣,青杳見自己的軟肋被捏住,口氣硬不起來。
“我去靈都觀找妙師,妙師不告訴你在哪;我去找親家母,親家母說不知道你在哪;我出城去找親家公,親家公說你斷離以後再沒去過。”
見青杳柳眉一豎要發難的樣子,羅戟立刻伸出一根手指做出“我知道你有話要說,但是你先給我等一下”的手勢。
“但是我怕親家母、親家公擔心着急,沒有直說你找不到了,隻說我姐姐是你女學時的同窗,從太原府來的,想請你去做客。”
青杳心想這還差不多,她給母親姚氏的信裡寫的是投奔了女學時的先生,要是羅戟說漏了,自己非敲他不可。
“但你實在是不像話,出門在外這麼久,也不給家裡報個信。”羅戟帶上了一點怨氣。
青杳理虧,哼哼着嗯了一聲。
“那天你走的時候說要上人家家裡當西席先生,我心想能雇得起女先生的家裡肯定非富即貴,所以就把長安城裡做官、和富賈家中有女孩兒的都排查了一遍。”
輪到青杳驚奇了,側過腦袋瞪大眼睛看着羅戟,一月不見他有這麼大的本事了。
羅戟看了一下青杳那瞪得杏核似的圓溜溜的眼睛,又挪開目光:“我聽了你的話,去投奔楊國舅了,他引薦我去大理寺處理些文書事宜,有時要和戶籍司打交道,我幫他辦差的間隙就順手查查你。”
青杳眯着眼睛不明覺厲地點點頭,突然覺得這句話的後半句仿佛有哪裡不對。
羅戟也意識到了,重說了後半句:“順手查查你的下落。但是也沒查着。”
青杳想的是如果一個人想要從這世間消失的話居然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
那麼重逢就是上天的意志,是命中注定了!
“你自己說說你到底像不像話!你這一個多月到底跑哪裡去了!”
羅戟的語氣變得從未有過的嚴厲,青杳這事做得确實有欠妥當,是以也尋不到什麼底氣來頂嘴。
偏在此時一聲悶雷乍響,把正要吵起來的話頭子給打斷了,厚厚的烏雲飄過,豆大的雨點就立刻砸下來,護城河上撐着小船的書商們都忙着拿出油布蓋住那些寶貴的書籍,眨眼功夫,躲雨的人們就漸漸聚集到這處遮陽亭裡來,兩人坐着的靠凳被風雨迅速淋濕,羅戟拉着青杳往亭子中間走,躲雨的人越聚越多,青杳被人流擠得左支右绌,羅戟左手捧着書箱,右手虛攔過青杳的肩膀,把她和人群隔絕出一片小小的空間來。
青杳又被回憶沖撞了思緒,現在想來恍若隔世,但那是改變自己命運的一天。
那個暮春時節的東市,那道朝廷下達斷離的政令,也是這樣多的人,羅戟也是這樣護着自己,用身體撐起一片小小的屏障。
這就夠了,小小的一片足夠了。
那一天、那一刻是青杳第一次對着一個男人心怦怦亂跳。
就像此時此刻。
青杳仰頭看着這張她從小看到大的臉,從熟悉看到陌生,再從陌生又看到熟悉。
青杳确定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