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屏風是蜀中上貢的碧羅紗制成,朦朦胧胧的,隔着看不真切,夏日的時候豎在門廳,可以擋蚊子卻不擋風。
今日這扇屏風正擺在花架子前,隔着屏風依然可以賞菊,但是為了避免上百盆菊花招惹來蜜蜂蚊蟲,用它擋一擋,免得驚了來赴宴的貴女名媛們。
畫軸移到屏風後面,隔着距離,那花架子上的菊花似乎也就這麼入了畫,那雕梁畫棟,金樽美酒、盞中石榴的諸般風物,與實景合成了一幅圖。
“請皇後娘娘、齊國夫人看,”梁瑤不疾不徐地開口,“天下千色千般的菊花盡在今日的熏風殿了。”
“是了,”母親率先領會到這一層雅意,笑着開口,“今日子騰為我準備了九百九十九盆菊花賀壽,再加上你這畫中的一盆墨菊,果然成一副《千菊圖》了!有勞你們二人的孝心了!”
壽星都這麼說,剛才絮絮私私的鄙夷聲,立刻變成了交口稱贊,壽宴的氣氛又是和煦而暖融融的了。
楊骎剛才微微揪着的心舒展了。
“既這麼着,”姐姐開口笑問母親,“我替這一對兒向娘讨個賞,可使得?”
畫卷已經交由宮人收起,聽到皇後把自己和楊國舅喚作“一對兒”,梁瑤緊張地握住了青杳的手。
齊國夫人正在招手喚梁瑤過去身邊,楊國舅已經率先走過去了。
梁瑤死死地攥着青杳的手:“你陪我過去吧,我已經走不了了。我害怕。”
青杳安慰她:“去吧,他答應過的事,不會反悔的。”
梁瑤的聲音幾乎帶上哭腔了:“你怎麼知道?”
青杳也沒有答案,可是梁瑤已經不得不去了,她撒開青杳的手,冰冷的汗還留在青杳的掌心。
“母親得了這樣好的畫兒,可不能随随便便賞人家點什麼,”楊骎耐心地給齊國夫人剝松子,“咱們兩家這麼近的關系,何不親上加親呢?”
梁瑤聽到這句話,差點昏過去。
“瑤娘的母親和姐姐親如姐妹,也是看着我長大的,如今她不在了,姐姐也很該看顧着瑤娘一些,對麼,姐姐?”
一切都向着似乎應該前進的方向發展。
可這不是梁瑤想要的發展。
青杳的心中有一絲忐忑,他不會臨場反悔了吧?而恰在此時,楊國舅那邊似乎在看向青杳這裡,嘴角還有淡淡的戲谑的笑容。
青杳懷疑自己看錯了,他為什麼要看自己,又為什麼要笑?
一切不是早就說好了的嗎?他幹嘛……這樣?
楊骎看到無咎平靜無波的表情,但是她微微慌張的眼神逃不過自己的眼睛。他滿懷期待地想着讓你倆剛才讓我緊張,這回也讓你倆緊張一下。
楊皇後伸手拉過梁瑤:“瑤娘,齊國夫人想收你作義孫女,為着你早逝的母親,本宮也會好好兒待你,視如己出,往後也一定為你尋一門合适的親事,你願意嗎?”
梁瑤隻是呆呆地站着,一時懵了。
楊國舅輕輕拍了拍梁瑤的後背:“好孩子,還不快謝恩?從今往後可得跟着太子殿下和公主一起管我叫舅舅了,記住沒有?”
梁瑤一時想到亡母,立刻跪下給皇後磕頭,然後撲在她的膝頭,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恭喜齊國夫人的、恭喜皇後的、恭喜梁瑤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來,皇後替梁瑤擦幹了眼淚,拉着她的手叙話,楊骎覺得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他目光一蕩,發現無咎站在更漏旁的角落,借由柱子擋着身體,仿佛在躲着什麼似的,于是偏要向她走過去。
無咎深深地向楊骎屈膝行了個禮。
楊骎卻想率先打破她這種公事公辦的作風,開口就道:“拿什麼謝我?”
無咎淡淡地笑了:“謝也是瑤娘謝,我不過是個中間傳話的。”
楊骎不滿這個撇清關系的回答,非得跟她攀上點交情不可:“話可不能這麼說,老話說‘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因為你,我可是把家裡給我牽好的紅線活活給繞開了,我母親可說了,我的婚事必須年内定下來,你說怎麼辦?你不得給我出出主意?”
無咎卻還是保持着不遠不近一步之遙的距離,淡淡的笑容挂在臉上,眼神卻一刻也不肯停留在楊骎這裡:“大人成全了瑤娘是大功德,月老看在您這樣善良的份上,也絕不忍心讓您孤獨終老的,肯定是給您留了樁好姻緣,您耐心等着就是。”
這話楊骎愛聽,正想就着月老留的好姻緣跟無咎加深探讨,卻被内侍官的一聲唱名把話半路給攔回去了。
“萬年縣主到——”
内侍官及時的唱名終結了楊國舅的話題,青杳暗暗松了口氣,想道聲失陪去找蘇婵,卻見楊國舅眉頭緊蹙,臉上浮上了青杳從未見過的、冰霜似的嚴肅表情。
“她怎麼來了。”
留下這句話,楊國舅率先向青杳道了失陪然後往殿中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