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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人生得意須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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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羊大人,青杳和王适兩個人似乎有某種默契似的,誰都沒有提起剛才的談話,隻是沉默着走回氈包。

王适撩開門簾,青杳跟在他身後,熱氣一團撲面而來,氈中絲竹鼓樂已起,胡姬在正中央的圓台上扭動肚皮,舞得妖娆,又是人間的活色生香了。

“我看不慣胡姬這肚皮舞,總覺得水蛇似的,看了要做噩夢的,哎喲,阿彌陀佛。”

二層的雅間都是用氈布簾子圍着隔開的,想要看樂舞,把朝着圓台一面的簾子拉開即可,看着好友洪泰峰對着胡姬的肚皮舞敬謝不敏的樣子,楊骎笑笑,把簾子又拉起來,這樣這單獨的空間又是他們二人獨處了。

這家阿西娅酒樓的燒羊尾最是正宗地道,且這個季節的羊尾最是肥嫩,隻短暫地供應一段時間,逾期不候,兩人俱是老饕,既不招呼,也不客套,揮筷向羊,不問世事。

直到将那佳肴都送入腹中,楊骎才滿足地長舒一口氣:“你進趟城,就為了約我吃一盅燒羊尾?”

洪泰峰将那黑色的磚茶酽酽地給二人各沏了一杯,端起來嗅嗅茶香,然後小小啜飲一口,揚了揚眉毛,臉色很是喜悅。

“不約你約誰?現在長安城也就隻能約到你了。”

樓下傳來擊節傳令的笑聲、叫聲、鼓掌聲和勸酒聲,很是熱鬧,洪泰峰撩開簾子一道縫看了看。

楊骎緩緩飲茶解釋道:“樓下是燒尾宴,都是今年剛考上的太學生,一放榜就來了,熱鬧一下午了。”

洪泰峰端起茶杯,又放下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看着楊骎:“還記得咱們當年剛考上太學那會兒嗎?”

楊骎撩開簾子,看着樓下笑鬧的少年們:“怎麼不記得呢,你那時候連官話都還說不順溜,把鞋子叫孩子,把孩子叫伢子,鬧了不少笑話。”

洪泰峰“啧”了一聲:“那還不是你挑頭兒整天拿口音的事笑話我,挨了我一頓打,老實了吧?就顯得你會說官話似的!”

陷入不打不相識的回憶,兩人都微笑着沉默了一會兒。

洪泰峰給楊骎的酒杯裡斟了半杯酒,不勝唏噓地感歎,“你說,今天的他們會不會走上我們當年的老路?”

楊骎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在所難免。”

“本來,你我都算是局外人了,隻是子騰兄,你現在卻在回頭往局裡走。入仕,比出世難呐,咱們那一屆,也就隻剩你沒有向徐相妥協了,我敬你!”

楊骎舉起杯子和洪泰峰輕輕一碰,玩笑似的:“我以為泰峰兄歸隐山林早就不問世事,不想卻是人在山野,心在廟堂。”

“我是小隐隐于野,你是大隐隐于朝,論道行,我離你差得遠了。”洪泰峰的表情有些憂傷,“說心裡話,我這樣的寒門子弟,想出世,家中還有兩畝薄田做退路;可你這樣世家的出身,看似有許多選擇,卻是事事身不由己的。”

楊骎舉杯:“知我者,泰峰兄也。”

洪泰峰将紅泥小火爐上的熱酒繼續溫着,語速也變得慢條斯理起來:“從前的時候,世家和寒門之間、你我之間,還能借由太學這片淨土處出些真感情來。可是徐相把持太學這些年下來,能考入太學的寒門子弟都寥寥無幾,世家子弟幾乎各個出生就帶了派系的色彩,放眼望去如今的官場,不是世家出身的子弟牢牢把持着大權,就是寒門一路苦讀攀附上去的士子爬到高位後拼命百般的腐敗補償,徐相為了鞏固自己的黨羽和勢力,明目張膽地以貪養貪,長此以往,我大唐的國祚可還怎麼得了!”

洪泰峰越說越激動,将酒盅拍在桌子上。

相比之下,楊骎要淡然得多,可這淡然也帶着冷漠,冷漠也就意味着心死。

“貪腐的問題,上千年都沒有解決過,再英明的君主也不過盡量做到損有餘而補不足,水至清則無魚,泰峰兄說的問題,本朝有、前朝有、朝朝有、代代有,你我解決不了,沒人能解決的了。帝王之術,就是平衡之道,世家也好,寒門也好,都隻是帝王秤盤上的砝碼罷了。世家就出不了清官嗎?寒門就不貪污嗎?恐怕不是這樣吧,都是非人力所能撼動之事。”

“子騰兄,太悲觀了,這不像你。你既然接掌了太學這攤事,便該樹個正氣清風來,也讓寒門子弟看到些希望,也給朝廷培養幾個真真正正的股肱人才!”

楊骎隻是淺飲杯中酒。

洪泰峰也意識到自己話說過了:“你看我,隻知道紙上談兵,不知你親手操辦的難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徐相把持太學十餘年,根基深厚,哪是那麼容易撼動的?當初,若非我膽怯懼事,也就不會棄官從商,怎麼現在反倒說起你的長短來,是我失言了,我自罰三杯向你賠罪。”

楊骎按住他的酒杯:“哪裡就至于到賠罪,泰峰兄跟我也這樣客套見外起來。”

洪泰峰放下酒杯,微微搖頭:“我恰是知道你如履薄冰的難處,才自慚形穢,是我太懦弱了,選了更好走的路。”

楊骎笑着擺了擺手:“你棄官從商,是因為眼裡揉不得沙子。路不分難走好走的,甭管往哪個方向,最後總歸都會走到你該走的路上去。”

洪泰峰細細咀嚼這句話,笑笑:“你眼裡能揉得沙子,這就相當不簡單了。”

換楊骎給洪泰峰斟上酽茶:“我隻是不願把這世道拱手相讓給不堪之人罷了。”

洪泰峰抱拳:“子騰兄的一步不退讓,朝局才有一絲天光希望在。太學的事,要錢要物要人,你盡管開口,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話題終于又輕松起來,楊骎用指節敲敲桌子:“放心,絕不跟老兄你客氣!”

洪泰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喲,光顧着跟你聊天,什麼時辰了?我得出城回家去了。”

楊骎身子往後一仰,半卧在波斯地毯上,表情十分不解:“這麼晚還出城?我府上是睡不下你麼?”

洪泰峰已經匆匆站起身來整理衣冠:“出門前隻跟夫人報備了來吃頓飯,夫人一聽說是跟你吃,已然面色不善,夜不歸宿是肯定不行的,我必須得趕緊回去了,再晚,城門要關了,跟夫人就解釋不清楚了。”

楊骎很不屑地奚落他:“瞧你那點出息,你振一下夫綱行不行?”

洪泰峰根本不理會他的話:“你懂什麼!聽夫人的話,路才走得長遠,走得穩健,我可不像你,出來進去也沒個人關心惦記,光棍一條,哪裡懂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

楊骎被戳中心窩痛處,伸腿就去絆正要出門的洪泰峰:“閉嘴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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