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骎最是吃軟不吃硬,顧青杳一服軟,微微擡起眼睛仿佛向他讨要意見的姿态令他大為受用,幾乎恨不得立刻摸摸她的頭安撫一番。
可是他又沒資格這麼做,于是莫名的醋勁又湧上來。
楊骎也站起身來,這回換他俯視她,問道:“你不是登門道歉來的嗎?空手來的呀?有沒有誠意?”
青杳這才後知後覺地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兩手,解釋道:“我給先生帶了一隻現烤的琵琶樟茶鴨,進門的時候被長壽大哥接過去了。”
楊骎心中喜了喜,但是面上并不表露出來:“一隻烤鴨就想打發我?”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青杳逼着自己賠上笑容:“我聽羅戟說先生喜好美食佳撰,他說先生平日在家做了好吃的,都帶去太學分給大家一起吃,抱樸樓新出的琵琶樟茶鴨很是有名,我特意給先生買來一隻嘗嘗鮮。”
“那是羅戟惦記我,跟你有什麼關系。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青杳決定不管楊骎怎麼呲哒自己,她都得按着自己的思路來,不能被他的話給拐跑偏了,一旦陷入解釋就沒完沒了了。
“抱樸樓的樟茶鴨每天隻烤一百隻,無咎特地去排了一個時辰的隊買來給先生的,哪怕沒有功勞,也算是有個苦勞是不是?”
“買隻鴨子就來我面前邀功了?”
這個人怎麼這麼難取悅啊,軟硬不吃的,青杳幾乎都不知道怎麼把對話繼續下去,卻又不得不把這當做一樁自己必須完成的任務硬着頭皮咬牙堅持。
“唐律中有規定,給官員送禮不能超過二百錢,否則就要算作行賄的……無咎今天登門是下屬給上司拜年的名義來的……況且我身無長物,送不了什麼貴重東西給大人……”
楊骎聽她喊自己大人,是比“先生”遠一層的身份,于是也賭氣端起大人的官威:“禮物在乎貴重麼?禮物在乎情誼和心思,身無長物?你就是不願意送好東西給我,在這兒找理由呢。”
青杳心中老大不樂意,腹诽樟茶鴨還不算好東西?自己平時都舍不得吃呢,而且排了一個時辰的隊,腳都凍僵了。
“怎麼着,我說你兩句你還不樂意了?”楊骎對當大人這件事駕輕就熟,官威渾然天成。
“沒有,沒有。”青杳連忙否認,“大人訓斥得對。”
“我告訴你,”楊骎眉毛一豎,“你管我叫大人,我就是這個态度,你若是管我叫先生我還能和顔悅色點,你自己選吧。”
“大——”青杳看了面色鐵青的楊骎一眼,戰戰兢兢地改了口,“先生待我如父如師……”
“你等會兒!”楊骎擰着眉毛打斷了青杳,“如什麼如師?”
青杳抿了抿嘴,覺得自己想要用輩分明确名分的伎倆被他一下就識破了,于是迅速再改口:“如……如良師益友。”
楊骎這才面色緩和,心想這還差不多。
“烤鴨是下屬顧青杳送給上司楊大人拜年的,”青杳從腰間的大荷包裡取出個小荷包來遞給楊骎,“這個是無咎送給智通先生的。先生是至真至誠的君子,這枚閑章送給先生玩吧,還望先生不要嫌我手藝粗陋。”
青杳刻了一枚閑章贈與楊骎,印章用的是青田石,石上絮狀的藍花色澤如碧海晴空星漫天,掂在手中很有些分量。
這印章用市集上買來的荷包裝着,既看不出是誰贈的,也看不出是誰收的,賓主都不相幹,免去私相授受的嫌疑,但又有個雅趣,顧青杳實在是謹慎慣了,又帶着一絲真意。
楊骎很能領悟她的用心,于是滿面喜色,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書案前找印泥來試印。
钤蓋出來的是紅底白字的陰文印,用的是小篆字體,刻的是“慎獨”二字。
顧青杳以慎獨二字相贈,是什麼意思呢?
君子慎獨,楊骎想,看來自己在她心中還是當得起君子的。
或者這是她對楊骎的提醒和寄望,希望楊骎能夠當個君子,因為君子不奪人所好。
楊骎在想,她心中的君子,到底是什麼樣的?
不管是什麼樣的,收到來自顧青杳這樣一件禮物,楊骎都感到很高興,而那高興自然釀成喜悅表情浮在臉上。
“先生喜歡嗎?”
“喜歡啊,怎麼不喜歡!”
楊骎心想,隻要你對我用心,我就喜歡。
“那無咎想用這枚閑章跟先生換個承諾,行不行呢?”
高空的麻繩,青杳已經是不得不走了,她決定擡出自己這幾天絞盡腦汁想到的,保持平衡的長杆。
楊骎笑了一下,就知道收她的禮才沒這麼簡單,她可不是滿懷情思給情郎送信物的女子,至少對楊骎不是。但不管她要什麼,隻要楊骎有就都願意給,哪怕沒有,楊骎也可以去找、去偷、去搶,隻要她開口。
就怕她不要。
“你說吧。”楊骎微笑着,很平靜,又滿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