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和楊骎的那次遇襲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天亮後一切如常,接下來幾天學宮從容不迫地開始了新學年的忙忙碌碌,代學監萬年縣主李真如海鉚足勁兒要在新年幹一番大事業,作為臂膀的青杳自然要身先士卒,除了先頭的諸多準備工作,青杳作為助教的身份還得忙碌奔走在兩學負責講授的各位博士、女學生活的一應事務之間,忙得可謂是腳不沾地。
忙起來,也就沒有心思去顧及别的了。
盡管青杳心下有些在意楊骎所說“保持距離”之語,她想問問看怎麼才叫保持距離?如何定義保持距離?又是如何一個保持的方法?
青杳步履匆匆地往來于學宮、寝舍和衙署之間,屬于學監的那間廳堂現在是萬年縣主在用着,自從那夜之後,青杳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楊骎一面。
這就是保持距離嗎?青杳想,憑什麼這一切由他來定?他想見面就見面,他說不見就不見?
青杳憋着一肚子無名之火,想找人大吵一架以解氣。
可是不光楊骎,青杳現在連羅戟都見不到了。
在萬年縣主大刀闊斧的改革下,新學年伊始,兩學在一些課程上就實現了合齋教學,首當其沖的便是音律、繪畫這樣陶冶情操的課程,同時還包括律法,據說是學宮博士們上下一緻通過的決策。
青杳倒無所謂究竟是誰拍闆拿的主意,作為助教,她所要做的就是在每一堂合齋的課上,配合講授的博士提前做好點名簽到、豎立用以避嫌的屏風和帷幔、并且在課堂上作為巡堂檢閱,記錄下來不符合課堂紀律的行為舉動,不僅僅是生員的,也包括講授博士的,可謂官小權大;同時在課後還要負責布置和收集課業,有時還要配合講授博士批閱課業,總之雜七雜八的事情一大堆,她總也沒個得閑的時候。
這其中,又以盧晔所講授的婚律一門課最為繁瑣,因是必修,需得全員出席,又因盧晔在刑部還兼着差使,因此講授時間往往随着他的方便安排在每月逢五、逢十兩日的一大清早,還要講足兩個時辰,因此準備工作頗多,青杳至少要提前半個時辰抵達講堂準備。
茶水和灑掃這類活計有學宮的工人負責,青杳低頭整理名冊的時候一道人影借由初晨的光晖投下來。
青杳擡起頭,一愣。
這意料之外的來人微微的笑了:“我在學宮勤工儉學,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在王适的合力下,其實主要是青杳動口他動手,豎好了那架隔開男女生員的折疊屏風,青杳頗有些過意不去,沏了一杯茶遞給他。
王适始終是微微笑:“你還跟我客氣?體力活本來就該男人幹。”
青杳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哪有該不該的,沒有這樣的道理。”
時辰尚早,講堂裡隻有他們二人,誰也沒說話,顯得更靜,青銅滴漏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青杳本想問問王适關于羅戟的近況,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卻突然萌生了退意。
學生們陸續進來講堂,青杳忙着點名,和王适的對話也就自然而然中斷了。
盧晔講課的時候,青杳坐在靠門的最後一排,以防有學生趁老師不備偷偷溜走,更重要的還是監察課堂紀律,記錄下學生開小差的舉動。
視線裡,羅戟的背挺得端正,恰如那日在茶館時見到的一樣。
不是說一直盯着一個人看,被看的人一定會有感覺的麼?青杳在心下納罕,為什麼我盯着他看了那麼久,他卻無動于衷?
就連剛才點名的時候,青杳走到羅戟身邊,他也都渾然無感,似乎一夜之間,他把關于他們的一切全部都忘記了,他和她變成了陌生人。
隻有顧青杳一無所知地、手足無措地被晾在了原地。
她的心沉甸甸地墜下去了,牽扯着胃隐隐作痛。
青杳的目光移到王适的背後,王适似有所感,微微偏頭看了看她,青杳挪開目光,開始琢磨半個時辰前王适跟她說的話。
“他求我來跟你說,”王适淡淡地開口,“他……得跟你保持距離。”
青杳本來百無聊賴地翻着書冊,聽了這句話不經意就被書頁割破了食指,血珠子湧出來,她沒聲張,不動聲色地從袖中拿出手帕捂住了傷口。
王适自然也沒有察覺,目光淡然地望着講堂外的春色,靜靜等待青杳的反應。
青杳單隻是覺得有點好笑,好笑中又有些諷刺,一夜之間,一個兩個的都要跟她保持距離,似乎她顧青杳突然成了朝廷的欽犯,跟她見一面、說句話都會被連坐似的。
“我問他為什麼,他不肯說,”王适眉間隐有憂色,“我罵了他一頓,他還是不說,我就揍了他一頓,他還是不說,”王适輕輕一歎,詢問道:“他脾氣這麼犟的嗎?”
晨風輕輕拂動了青杳額前的碎發,她揚起手撥到耳後去,神情在王适看來有些凄楚。
“你們兩個人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憂心忡忡。
青杳也想知道,但是她不知道,于是隻能木然地搖了搖頭。
王适霍然站起來,帶着些怒氣:“這個混蛋,來來來,無咎君,你跟我一起去問問他到底怎麼回事,要個說法來!”
青杳坐着一動未動,隻是仰頭望王适:“他連你都不肯說,甚至躲着不見我,又怎會給我個說法?”
“那你們兩個就這麼僵着?”王适幾乎有些忿忿了。
青杳低了頭,看了看纏在手指上染了血的絲帕,幽然怅惘道:“那不然呢?”
“無咎君,恕我直言,你不要見怪,”王适坐下來平視青杳,他的目光沉靜的時候頗有威嚴,“是不是楊國舅在你們中間……做了什麼?”
“跟他有什麼關系?”
青杳不解,羅戟去相親難道還是楊骎摁着他的頭讓他去的麼?楊骎雖然經常遊手好閑的,但也不至于閑情至此。她和楊骎的事與她和羅戟的事是兩碼事,兩邊沒有前因後果的糾葛。
王适盯着青杳看了一會兒,見她神色坦然,便知問不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