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縣主李真如海心焦地把茶盞拍在案上,茶湯濺出來些許,青杳默默無言地拿着茶巾擦拭。
“楊骎這個混賬,表面上說得好聽,讓我暫代學監之職,事實上錢也不給、權也不分,一堆事兒等着他來決策呢!也不知他得罪了什麼人,居然在長安城的大街上光天化日被綁架了!”
青杳觑着真如海的臉色,瞧不出她到底為楊骎憂心幾分,更像是氣他耽誤了她的事。
青杳試試探探地問:“學監大人是朝廷命官,又是國舅爺,總不能就這麼下落不明了吧?”
真如海歎了一聲:“明裡暗裡都派人找去了,死活就是找不到人!皇後急得嘴角長了好幾個燎泡。”
青杳往煮茶的小爐子裡添了一塊炭,沒言語。
真如海現在和青杳熟了,也不拿她當外人,商量似的問:“你說,不能給撕票了吧?”
青杳心頭掠過一絲怪怪的想法,能把楊骎撕票了的人,那得……多可怕?
“若是綁架,好歹得給親朋好友送個信索要贖金吧。”青杳輕輕地說。
“誰說不是呢!”真如海拿小釺子撥着爐中的炭灰,“把人綁了,總得求點什麼吧……”
“或者……”青杳心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但是她不敢細想。
“或者什麼?”真如海追問,“你别話說一半。”
青杳看着忽明忽暗的炭火,聲音空洞:“或者是他礙着了誰的事,擋了誰的路……”
“人家就是要讓他消失?”真如海喃喃地,“綁他的人根本不在乎楊骎的身份,隻因為他比楊骎權勢更大……”
真如海突然站起來,連披風都沒拿就沖出門去,叫人備馬,她要進宮面見皇後。
望着她的背影,青杳想到底她和楊骎是一夜夫妻百日恩,雖然平日裡真如海對楊骎是一句好話沒有,但他遭了難她還是憂心奔走的。
抑或是——
青杳又想到長安月旦上智通先生激揚措辭指點衆生的樣子,也許對方想要綁的人不是楊骎,而是恃才而驕的智通先生?
可是這樣一來,幕後黑手的範圍又擴大了。
就連青杳都覺得自己在自尋煩惱,明明楊骎跟她沒什麼關系。
若非說有,也不大。
她對他來說,也不過就是個聽羽樓侍僮那樣的身份和角色。
她的擔憂師出無名,沒有立場,他的安危輪不到她來操心。
可是青杳偏偏離開了萬年縣主府後還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聽羽樓。
她隻說是來給智通先生的馬首面具塗些桐油:“不然木頭有了裂痕,先生要不高興的。”
其實即便她不說,侍僮也不會加以阻攔,智通先生和無咎君同進同出早已不是秘密,反倒是對青杳也不知智通先生的下落而表示詫異。
毫無頭緒地坐在雅室裡,青杳與馬首面具對視了。
再過幾日又是長安月旦,楊骎要是再不露面的話,這一期就要開空窗了。
青杳無可奈何、無計可施地席地而坐,額頭抵在案幾上,她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的心事是無人可訴的。
她沒法子和任何人商量智通先生的下落,因為别人不知道他就是楊骎;
她也不能跟萬年縣主分析楊骎人在哪裡,因為楊骎不是她應該關心的人,關心過了頭,便是有所圖了。
他和真如海,他們有屬于他們的回憶和過往。
青杳隻能緘默、永恒地把智通先生的秘密保守下去,讓這個秘密侵略腐蝕她的五髒六腑,而她卻因為簽訂了諾言的契約,再痛都要忍在心裡。
身體一時失了平衡,青杳倚靠着案幾歪了一下,擺在案上的馬首面具搖搖晃晃地要跌落,青杳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去接,導緻胳膊肘撞到了案幾的邊角,痛麻得她幾乎掉下淚來,好不容易端住了這沉重的面具,可被撞的胳膊使不上力氣,還是手一滑讓面具掉了下來。
倒是沒有掉在地上,隻是青杳被它砸了腳,然後那面具自顧自地咕噜噜地滾了兩三滾,停在不遠處。
青杳此刻胳膊腿手腳無處不痛,簡直想一腳把這幅破面具踢到爪哇國去!
楊骎真讨厭!哪怕人不在,這個面具也跟他的分身似的處處跟青杳作對!
馬首面具咧着大嘴歪躺在地上,醜得讓青杳生氣。
不經意地,青杳的目光瞄到了這面具當初被她摔出的那一道淺淺的凹痕,讓她幾乎懷疑了自己的眼神。
這道凹痕,明明日前看到的時候……還是幹燥的,但是現在卻薄而均勻地覆蓋着一層清亮的桐油,觸手平滑。
青杳捧着面具翻過來翻過去地看,确認面具新近才被人仔細地上過桐油保養。
會是誰呢?青杳喃喃自問。
不會是聽羽樓的侍僮,雖然他們有雅室的鑰匙,但是未得智通先生的允許,他們絕對不會也不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