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他,子騰,看在我的面子上。”
來人卻絲毫不領情地一把推開真如海:“你他媽的有什麼的面子,誰要你來多管閑事!”
楊骎伸手扶住了失去平衡的真如海,腹上也因此挨了來人一拳,悶痛之下他還是把真如海拉到一邊:“這是我們兄弟倆的事,你不要插手,他欺負你,我替你好好教訓他,你站在這裡看着就是。”
雨絲密集地落下,給三人的頭身都蒙上一層潮濕的春意,來人的笑聲和悶雷聲毫無預兆地重合了。
“行,既然今天咱們三個人都齊了,那就把話攤開來說,”烏雲讓天光變得暗下來,來人的神色也浮上陰郁,“楊骎,我知道是你先看上的真如海,所以我就下手搶了,怎麼?你不服氣?那你來打我呀,來呀,我站在這裡給你打,畢竟确實是我先對不起你。”
楊骎克制住怒氣:“你行事不光明正大,欺騙耽誤了真如海,我打死你都使得。”
來人滿不在乎:“那怪誰啊?要怪就怪她實在太好得手了,我輕輕一勾手指,她就跟着來了,對不起你的是她,不是我。”
站在一旁的真如海受不了這樣的指控,忍不住反駁說:“你胡說!我跟你來往是因為……是因為……”
“是因為你以為我是他嘛,畢竟那時候你倆已經定親了,”來人笑了,“對不起咯大哥,冒用你的名義勾引了未過門的嫂子,結果洞房花燭夜她才發現貨不對版,于是連夜跑了,害你成了長安城這麼多年的笑話。”
沉痛往事被來人輕描淡寫一句話帶過,真如海已經攔不住眼淚的洶湧之勢。
“你也是的,”來人看向真如海,用嗔怪的語氣埋怨道,“為什麼不能将錯就錯呢?我大哥又不是配不上你,日子過下去,他那老好人的性子也必會善待你的,你若是養個把面首男寵什麼的,隻要不鬧的太難看,他也必會成全你,畢竟他自己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們夫婦二人各玩各的,相敬如賓,一定會成為上京城的一段佳話。他成全你,就是成全他自己完美無瑕的公子名聲!”
本來真如海今天來見這位來客,是鼓足了勇氣想知道對方對自己是否還殘留那麼一絲半分的情誼。
這些年來,真如海傷透了心,隻是不死心。
她總覺得他當年不告而别是受了他父親被貶的連累,一個罪臣之子,父親被遠遠地發配交趾,想要回長安,哪裡是說回就能回的呢?
可是此時此刻,由不得真如海不死心了。
她今方知,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你,想見你,哪怕腿斷了,他爬也要爬到你跟前來,當着你的面咽下最後一口氣,否則他會死不瞑目。
這麼多年,她的全部青春、全部熱情、全部愛戀、全部等待、全部眼淚都隻是一個男人因為嫉妒另外一個男人而制造的惡作劇。那她真如海是什麼?算什麼?她這些年來在希冀什麼?從今往後又要去做什麼?
一切全都模糊了。
做什麼都難以再挽回尊嚴了。
該念的念過,該見的見了,該斷的當斷了。
“既然一切都是謊言,就該有個結束的時候,”真如海發現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把我送你的印章還給我。”
來人從腰間摸出一枚寸許大的印章,白色的壽山石,印文刻着一匹奔騰的小馬。
“這個啊?”來人把印章在手中掂了掂,“不好意思,當時假借楊骎的身份讓你給我刻的,他是屬馬的,我可不是。本就是騙人的玩意兒,留着它做什麼呢?向前看吧,真如海。”
說完,将那刻着小馬的印章遠遠地扔出去了。
此舉引發了真如海的一聲驚呼,然後她提起裙擺順着來人抛擲的方向追過去。
楊骎怒氣沖沖地揪住來人的領子,惡狠狠地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非得再傷害她一回不可!”
來人的個頭與楊骎不相上下,也有樣學樣地反揪住楊骎的領子,口吻是一慣地漫不經心:“都像你似的處處留情,她什麼時候才能死心?再拖她個十年八年?”
楊骎不說話了,隻靠眼神投射怒火。
來人看着真如海的身影跑遠後才幽幽然地說了句:“不把她支開,咱們怎麼談正事啊,大哥?”
青杳找到真如海的時候,雨已經下大了,淋濕了她早晨換的那件玫瑰紅色的绫紗大袖衫。萬年縣主很鐘愛這件衫子,因為她屬虎,而這件衫子的擺尾上繡着金色的斑斓虎紋花樣,與淺金雲紋的紗緞裙子相映生輝,最是襯她的華貴氣度。可是現在衫裙都被雨淋濕,沾上了泥土,一绺頭發滑落下來垂在顔側,不知怎的倒顯得人有些失魂落魄。
青杳為她撐傘:“縣主,雨下大了,咱們回去吧。”
真如海沒有答話,隻是躬着身子在尋找什麼,青杳問她找什麼,她也不答,于是隻好給她打着傘,由着她的性子去找。
良久,萬年縣主才好不容易在地上的枯枝敗葉中找到了一個寸許大小,玉墜子一樣的東西。
雨勢沒有要變小的意思,青杳扶着萬年縣主深一腳淺一腳下山的時候突然看見前方有個人從山坡上一路滾了下去,還不等二人做出反應,那人的身影就已經滾落到水勢漲起來的河裡,兩三個起伏下去就不見了影子。
真如海突然用冰涼的手指抓住了青杳的手腕:“是楊骎!是他!”
青杳不相信地搖了搖頭:“不能……夠吧……”
“是他!”真如海言之鑿鑿,“錯不了,是他!”
青杳第一次看到萬年縣主這樣失态的樣子,忙安慰道:“您别着急,我會水,我去撈他。”
青杳事後回想的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那麼莽撞地開了口,憑的是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勇氣和熱血,如果她知道河水漲勢的話,她還會做一樣的舉動嗎?
但是,如果是沒有如果的,當時根本來不及細想。
此刻當下,一個浪頭起伏,青杳看到了楊骎身穿的绛紫色襴袍閃現了一下,她把雨傘交到了真如海的手裡,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河邊,脫下了鞋襪,縱身跳入了河中,向着他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