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沒有出息的樣子,”楊骎無奈地蹲下身子,目光與那少年平視了,“念在你跟我叫一聲舅舅的份兒上,你就眼睜睜讓舅舅看着你餓死?”
青杳拎着食盒,跟在楊骎的身後,靜靜地觀察這少年。
突厥小王子巴沙爾是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異域長相,亞麻色的頭發打着卷兒,十七八歲的年紀,英氣勃勃的五官還帶着一分秀氣,平心而論,任誰看了,都得承認這是個漂亮人兒,青杳心想他小時候肯定漂亮得跟小姑娘似的,最頂級的美貌總是要兼顧着些雌雄同體的特質。
可是這位很漂亮的小王子現在看上去很憔悴。亞麻色的卷發髒了,結成一绺一绺地披在肩頭,他本就是輪廓分明的長相,因為絕食而消瘦,下颌骨清晰地顯出來,再加上下巴上竄出來泛青的胡茬和幹裂的嘴唇,使他看上去添了些滄桑年歲,再配上一雙憂郁的碧藍色眼眸,青杳看了就很不落忍,她是見不得漂亮人兒吃苦的。
見巴沙爾不說話,楊骎站起來,兩手虛虛地扶了蹀躞帶,居高臨下地問:“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說說你到底要幹什麼!”
漂亮的小王子擡起頭來,用憂郁的一雙碧藍眼眸盯住了楊骎,用低低的帶點啞的聲音說:“我要見父汗。”
楊骎被他這個犟頭犟腦的樣子搞得氣不打一處來:“從這兒到王庭少說還有七天的路程,你讓我把你的屍體帶去給伽畢可汗見嗎?”
巴沙爾小王子很堅定地表示:“我是冤枉的,我要見父汗。”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塊白布來甩到楊骎的腳面上。青杳看着,這白布大約是貼身中衣上撕下來的,上面用血畫了幾個龍飛鳳舞的突厥字符,青杳認出了“我”“見”和“父”的字樣,那血迹陳了,已經泛了黑,想來是寫了有一陣子了。
楊骎把這血書撿起來:“你吃飯,我把這個送去給伽畢可汗。”
巴沙爾小王子微微揚起了他那顆漂亮而又驕傲的頭顱,微微掃了一眼帳中一個身穿華貴皮袍的突厥漢子,他是大王子摩思力的親信,專門跑一趟來看看巴沙爾作什麼幺蛾子的。
“我怕你們毒死我,我要活着去見父汗,告訴他我是清白的!”
巴沙爾小王子說得斬釘截鐵、不容反駁。
那親信似乎沒什麼想法,隻是向楊骎求意見:“這……楊上使?”
楊骎揚了揚手,顧青杳拎着食盒向前走了兩步,然後蹲下身子,把食盒裡的飯菜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在巴沙爾小王子面前,然後拿着筷子每一樣都親自嘗了一口,證明菜裡無毒。
楊骎袖手在身前,慢條斯理地,既像跟巴沙爾王子說,也像在給摩思力的親信交代:“這是我鴻胪寺的官員,所有食物巴沙爾入口之前她都會一一嘗過,這總行了吧?”
摩思力的親信陪着笑容:“那當然,當然,還是上使顧慮得周全。”
巴沙爾則是縮進了角落裡,閉上了眼睛。
所以青杳新的工作是給巴沙爾王子送飯、陪巴沙爾王子吃飯。
起初,帳外的突厥侍衛還查得非常嚴格,食盒裡裡外外都要看清楚有無夾帶,甚至還專門找了個身材高大、手腳粗壯的女奴來給青杳搜身。很快就因為什麼都搜不出來就放低了警惕,青杳拎着食盒子來,突厥侍衛一揚手就讓她進去了。
不過,巴沙爾王子還是不吃飯,與其說是青杳在陪他,倒不如說是他看着青杳吃飯。
沉默和尴尬讓青杳也食不知味。
青杳也不知道該和王子說什麼,楊骎也沒交代,所以每次吃完飯,她都還百無聊賴地坐一會兒,然後回去跟楊骎彙報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楊骎看着公文,頭也沒擡地回複青杳:“他不吃飯,那你也别吃了,陪他一起餓着吧。”
青杳一驚:“大人這話……是當真的嗎?不是玩笑話?”
楊骎擡起眼來:“公務的事情,我從來不開玩笑。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讓巴沙爾吃飯。”
青杳隻好開動腦靜哄巴沙爾吃飯。
近來,青杳又陸陸續續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有一回她說到去歲冬狩巴沙爾跌進的陷阱獵坑是自己夥同安瀾公主挖的時候,她留意到巴沙爾的眼睛裡滑過一道一閃而逝的光。
那一天,巴沙爾破天荒地喝了一點兒涼水。
“中秋宮宴那一天,在慶會亭和公主話别的那個人是你吧?找楊大人給你當鵲橋仙?”
青杳剝開一個橘子,掰了一半遞到巴沙爾的面前,見對方遲遲不接,她把橘子硬塞進巴沙爾的手心。
“雖然隔了萬裡之遙,往後你去長安朝賀的時候還能再見她一面,可就這麼餓死了,她為你掉眼淚你也看不見了。”
少年情事,青杳旁觀者倒是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