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娘在經曆了由驚喜到驚吓的情緒轉變後,立刻揪着廚子去竈房整治熱飯熱湯,而于此同時,楊骎也把顧青杳帶回了房間,将那裝在紅木箱子裡的、她的東西悉數還給她。
顧青杳看也不看楊骎一眼,徑直走到炕前,打開了紅木箱的箱蓋,先是把最上面的三封書信拿出來揣進懷裡,然後抓起那隻綠色絨布面繡白兔的荷包,解開荷包口的絲縧,把裡面的東西都抖落到炕面上。
楊骎在一旁站着,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心裡有将她攬進懷中的強烈沖動,緊緊地一抱,不然不足以傳達他失而複得的欣喜和感激。
顧青杳把荷包裡抖落出來的東西扒拉了一下,然後抓住那塊兔子玉佩,像被火炭燙了手似的使勁往牆角一丢,玉兔磕在了牆壁上,摔成了兩半。
玉兔是楊骎的心意,顧青杳摔碎了玉,楊骎的心也就在同一時刻破碎了。
楊骎走到牆角去,把那碎了玉兔撿起來,托在掌心的手帕上收進袖子裡。
顧青杳隻當楊骎這個人并不存在,從炕上撿起那枚羅戟送給她的金戒指,用一根紅色的絲縧纏繞了,非常虔誠地挂在了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塞進衣服裡。
金玉有别,玉碎金堅。
楊骎看在眼裡,胸口怨氣叢生。
然後她動作利索地把其他零碎一把摟進荷包中,系緊了帶子,背起她的小包袱就往門口走。
楊骎一把捏住了顧青杳的手臂。
顧青杳低下頭看了一眼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隻手,冷冷地命令道:“撒手。”
楊骎不由分說地把顧青杳拽進了自己的懷裡,她越掙紮,他越加大了勒住她的力氣。
“松開我!”
“杳杳,我知道你這段時間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經曆了很多……”楊骎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詞,可是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描述和形容顧青杳這段時間的經曆,他不敢想象,“但是我向你保證,這一切都結束了!我來了,你安全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應該早就回長安了嗎?怎麼會在這……啊!”
顧青杳在楊骎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出了一圈冒血的牙印,楊骎吃痛,松開了抱着顧青杳的手。
“你居然問我為什麼會在這?你居然敢問我為什麼會在這?你竟然有臉問我為什麼會在這?!”
楊骎發現顧青杳此刻看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條癞皮狗,不,哪怕是看癞皮狗,她的目光也一定是充滿同情和善意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鄙夷伴随着憎惡,冷漠中充斥着忿恨。
“對!我就是在問你……”
“啪”,楊骎話音未落,就又挨了顧青杳一巴掌。
她的力氣并不算大,但是卻扇出了楊骎的怒火。
“顧青杳,你可以打我,也可以罵我,但我要知道為什麼,你給我把理由說明白!”
“說明白?”顧青杳想到這兩個月來經曆的種種,突然胃裡一陣翻湧,“我跟你說不明白,你去問你兄弟吧,這不是你們倆早就商量好的嗎?他能跟你說明白!”
撂下這一句,顧青杳推開楊骎就要奪門而出,又被楊骎攔下了。
“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長安!”
“這麼晚了你回什麼長安!就急這一宿嗎!”
楊骎一把就把顧青杳從門口拽了回來,雙手插在她的腋下就把她給“端”到了炕上坐着,顧青杳力不如人,撲騰反抗了兩下毫無作用,隻得照着楊骎那湖色的錦袍蹬了幾腳,甭管踢着哪裡,哪怕在這幹淨而又漂亮卻很礙眼的錦袍上留下幾個泥腳印兒,顧青杳也覺得聊勝于無地洩了一絲忿恨,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楊骎抓過一條闆凳,大馬金刀地坐在了顧青杳的面前。
顧青杳瞪着面前的人,呼吸短促而又急切。
“杳——”
顧青杳擡手又是一個巴掌扇在楊骎的臉上。
楊骎沉默着,顧青杳挑釁地看着他,似乎要故意激怒他似的。
顧青杳一腳踹在楊骎的膝蓋上,問:“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
楊骎很平靜地拍了拍袍子上的塵土,然後擡起眼來,目光是從容而鎮定的:“不知道。請告訴我,拜托你。”
顧青杳看着楊骎這個樣子就很想再作踐他一番,就像她作踐魏先生那樣,她心底蟄伏着的魔鬼鬼鬼祟祟地冒出犄角來,竄動着顧青杳想看看楊骎跪在她腳下痛哭流涕求饒的樣子。
“不是你寫信叫我來的嗎?”顧青杳突然俯身湊近楊骎,然後用手拍了拍他的臉,“求我來見你最後一面。”
顧青杳幾乎和楊骎鼻尖相觸,這讓他不自主地心猿意馬了一瞬,她細細軟軟的呼吸纏繞在他的臉上,讓他幾乎緊張得要汗毛直豎,楊骎生怕自己的呼吸會把眼前人像雲一樣吹散,于是屏住心神,将身體微微往後傾了傾,可這個動作被顧青杳立刻就發覺了。
她微微皺眉,然後伸手攥住了楊骎的領子,把他又拽回到和她很近的距離,然後用一種很寒涼的語氣低聲說:“你騙我!”
楊骎的喉結動了動,尚能保持鎮定:“我沒有,我發誓。”
顧青杳松開楊骎的領子,在他的胸口推了一把,她的力氣對楊骎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倘若不是她此刻的語氣和表情,這樣一個動作幾乎要讓楊骎覺得帶上了打情罵俏的親昵意味。
“誰稀罕你發誓,你嘴裡的話現在在我這連草紙都不如。”
楊骎在面對顧青杳的時候,雖然常常生出心猿意馬的缱绻心思來,但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顧青杳為什麼怨恨他并且挽回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正事當頭,他那腦子就條縷明細起來。
“你說是我寫信叫你來的,”楊骎揪住顧青杳話中有限的信息量提問,“可我自從上次與你分别後……我沒給你寫過信,不是我不想寫,而是我這次行動比較隐秘,而且我在的那個島上因為風雪斷了音訊往來,我……”
顧青杳不耐煩地一擡手制止了了他的話:“行了,我懶得聽你廢話,你不承認沒關系,反正事已至此,說什麼也都晚了。”
楊骎這時才微微帶上了一點情緒:“顧青杳,你這說的叫什麼話!什麼叫我不承認?我自問做人做事對得起天地良心,我承認我對你……給你添了一些煩惱,但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一次都沒有。”
顧青杳看到楊骎這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幾乎被氣笑了,本來懶得跟他掰扯,現在她生出了一點較真的心思。
“我就等着你這句話呢,”顧青杳跳下火炕,在屋裡尋覓了一圈,找到了她前些日子做針線的笸籮,從裡面拿出一把剪刀來,用刀尖指着楊骎的鼻子,“你們兄弟倆當然可以相互推脫責任了,我就防着你們這一手呢!你等我給你找證據!”
楊骎看着顧青杳揮着剪刀就對她那隻綠底絨面布繡白兔的荷包動手,荷包針腳繡得細而密,她拆起來也費勁,楊骎一直想要個這樣的荷包而不得,現在眼見她拆起來竟是一點愛惜的心也沒有,心中難免就生出戚戚之感。
顧青杳又氣又急,剪刀在手裡就不那麼聽使喚。
楊骎看在眼裡,伸出手就想攔她一下:“你慢一點,别傷着手。”
顧青杳嫌惡地甩開他的手,剪刀的刀尖銳利,一揮就劃破了他的袖子,在手臂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血立刻就滲了出來,染在湖色的袍袖上,顯出了深紅色。
顧青杳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楊骎就不動了。
荷包最終還是被拆開了,顧青杳從絨布的夾層裡抽出一隻信封,甩到了楊骎的臉上。
“你自己看!”
楊骎從地上撿起那隻信封,信封被卷成三折,被顧青杳縫進了荷包裡,抽出裡面的信箋,楊骎隻一略一打眼就看清了裡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