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闼婆的毒藥應該會讓他的屍體沒有那麼快腐爛。
阿遙瞥見那隻裝自己的箱子。
她在裡面墊了被褥,然後費了一點力氣,把魏先生給塞進去了。
魏先生仍然保持着死不瞑目的樣子,阿遙并沒有伸手去阖上他的眼皮。
一來是因為他臉上有毒,二來阿遙覺得他想看就讓他看吧。
把箱鎖的鑰匙挂在魏先生的脖子上,阿遙與他對視了片刻,心裡無情無緒。
她甚至生出了古怪的念頭。
這個人和她原本素不相識、無仇無怨,撇開下毒這一茬不說,魏先生待阿遙一直很好,沒有強迫她做過什麼;但下毒就不一樣了,他下了手,阿遙殺他也就沒有什麼心理負擔與内疚自責之類的情緒。
殺就殺了,反正他也算不上什麼好人。
他們都隻能算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
阿遙阖上上面的箱蓋,從魏先生腰間找到鑰匙打開了側面的鎖,然後把手伸進去,扣上了上面的鎖,最後又把側面的鎖給鎖死了。
鑰匙當然也是扔進大海裡。
做完這一切之後,迎來了黎明的曙光,船已經駛近葡萄嶼。
那個本來應該在竈房值夜看守的半大小子因為玩忽職守被船長吊着打了一頓,委頓地在竈房的角落裡抽噎。下船前,阿遙往他的懷裡塞了一片金葉子。
魏先生說,那些給大船送補給的小船滿載而來空載而還,隻需要一點點小錢,就能載人上岸。
阿遙的腳步輕快。
“她”本來就不在船上,她是作為貨物被擡上去的,沒人知道船上還有她這麼一号人。而現在船上的箱子仍是滿的,貨物還在。
而她,要回家了。
下船以後,阿遙不敢暴露行迹,也不敢露富,她先在一間小小的客寓落腳,度過了一個忐忑的夜晚,第二天一早,親眼看着那艘船離開葡萄嶼繼續駛向高句麗。
阿遙直到船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才真正放心。
從葡萄嶼到濱郭港,雇船隻要半天的時間就可以到,但她比較謹慎,想先乘船到附近的某個渡口迂回一下再回濱郭,然而當天下午就出事了。
阿遙在葡萄嶼毒性發作,想走也走不成了。
這一次情形類似于打擺子,她趕在自己倒在路上之前回到了小客寓,然後渾身熱一陣冷一陣交替發作,她按照魏先生的方法,每隔四個時辰就服用一顆那紅色的藥丸。
那藥丸是有止痛和緩解症狀的作用,但并不是一勞永逸的,有時候一粒藥丸會把毒性壓下去一陣子,但很快毒性會卷土重來的發作,于是阿遙就隻能繼續服藥,她一直在默默記錄毒藥發作的時間間隔和每次的症狀,試圖從中找出某種規律。
而這一次顯然是比較兇險的,毒性一次一次地被壓下去又一次一次地反複,導緻阿遙在葡萄嶼耽擱了七八日之久,待最後一次發作被鎮壓以後,阿遙留在客寓觀察了一天,發現沒事之後,她立刻動身。
阿遙的運氣很好,葡萄嶼正好湊了十幾号人,大家合夥雇了一艘稍大一些的船,在當天夜裡抵達了濱郭港。
暮色降臨,顧青杳深吸了一口氣,結束了講述。
她作為“流莺”的奇妙冒險,正式結束了。
楊骎默默地削梨,心想顧青杳管魏強叫“魏先生”,他魏強算是個什麼東西!
她從前是管他稱先生的,這個稱呼是單屬于他一個人的。
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和立場不忿呢!
顧青杳覺得自己身上不大好。
她現在對于毒發已經有了預感,但很可惜的是她始終都沒有找到規律。
這一次的症狀是腹痛,這是最難熬的。
發作的聲勢來的快而猛烈,楊骎覺得上一刻顧青杳還在說話,下一刻她人就已經倒下,神情痛苦地蜷起了身子。
“無咎!”
楊骎這其實才是第一次看到顧青杳發作的樣子,他見多了生死,這不足以吓壞他,隻是顧青杳的痛苦讓他恨自己的無能與無力。
他所能做的隻能是把她扶起來圈在自己的懷裡,伸出手去幫她摩挲後背,用袖口幫她擦汗,但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這并不能緩解她的痛苦。
疼痛并不會讓她失去理智,尤其是在她已經經曆過幾輪發作,她對痛苦有早有預期和心理準備。
她掙開楊骎,踉跄地從自己的小包袱裡翻出了那隻裝着紅色藥丸的鋁盒。
顧青杳的理智告訴自己,吃完這盒紅色的小藥丸,她的生命大約就到了盡頭。
魏先生曾說隻要阿遙肯跟着他,他就能讓阿遙活着,大約指的就是用這種藥丸吊着她的命吧。
在阿遙決定殺掉魏先生的那一刻,她的喪鐘真正敲響最後一聲,後面的隻是苟延殘喘地等待。
所以在痛苦可以忍耐的時候,她會強迫自己忍耐一下,因為她想要靠這盒僅有的安慰劑也好,吊命丸也好,支撐着她回到長安去。
在那之前,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
顧青杳把打開的盒蓋又關上了,她捏緊拳頭,在心裡跟自己說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楊骎從顧青杳手中拿起那隻鋁盒:“無咎,這是什麼?你需要吃這個嗎?吃幾顆?”
顧青杳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頗為幸運地疼暈了過去,省下一顆藥丸,也暫時地擺脫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