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遙哈哈大笑起來:“尹大人,您也太周到了吧!”
尹大人有點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都說新羅婢、高麗郎,我們這裡都知道女人是新羅的漂亮,但小夥子是高句麗的好,個子高,腿長,皮膚白淨,高鼻梁!”
阿遙笑得直不起腰來,差點要躺下了似的。
尹大人就陪着笑。
阿遙看着在在自己眼前活潑起舞的青年,突然想到了除夕那一夜給她跳大神的魏先生。
仔細看,那舞步是一樣的。
隻是眼前的舞者節奏快,就有了歡躍輕佻之姿;那夜魏先生壓着步伐,看着就好像降靈捉鬼。
毫無防備地憶及這不算往事的往事,阿遙的心情有一點難言的複雜。
阿遙那點不能為人道的心事,看在楊骎眼裡,就成了“直眉楞眼”,讓他看不下去。
楊骎騰地一下站起來,徑直走到顧青杳跟前拉着她的手腕子把她拽起來,她那大花朵似的裙擺随着她站起來翩跹了。
“散了吧!”
楊骎對着尹大人言簡意赅地下達了命令,然後拉着顧青杳往外走。
“你是沒吃過還是沒見過?看着小夥子就起勁是吧!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看,丢人現眼!”
楊骎對于阿遙招小夥子喜歡這件事一直很不忿,酒氣上頭,出來時候也沒仔細看路,黑燈瞎火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拽着她現在走到哪了。
阿遙打了個噴嚏,楊骎方才意識到剛才出來的急,他和她都沒披厚衣裳。
松開手,楊骎突然覺得無話可說,小小一陣冷風吹過來,那股發火的沖動也沒了。
“唉,走反了,我們住在那邊。走吧,我送你回去睡覺了。”
阿遙走上來攙扶了楊骎的胳膊,哄老太爺似的哄着他往前走。
“你到底在幹什麼!你到底要幹什麼!”
面對楊骎的作鬧,阿遙解釋:“送你回房啊,我跟你一條路,你要不願意跟我一起走那你先走好了。”
“不是!不是!不是!”楊骎幾乎要跳腳了,“我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阿遙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你憑什麼搞得我亂七八糟一團亂的啊!”楊骎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個發瘋的姨太太,“你一會兒要殺我,一會兒又這樣,我招你惹你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阿遙剛說了個“我——”字就被堵回去了。
“我不原諒你!我原諒你對不起我自己!”楊骎拿食指指着阿遙,“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沒有!我對得起你,我對得起天地良心!我不原諒你!”
阿遙聽明白了,還是為着那樁事,她微微地歎了一口氣說:“我沒要求你原諒我啊。”
“我不原諒!”
“好好好,”阿遙攙着楊骎往住的方向走,“不原諒、不原諒。”
“我不跟你和解!”
“嗯,你做得特别對,不和解,和什麼解,不是所有事都能和解的!”
“我過不去那個坎——”
“過不去咱就不過了,不用勉強自己。”
楊骎突然站住腳步,失魂落魄地說了句:“可是我想原諒你。”
阿遙立刻表示:“你别原諒我,你恨我吧,你恨我你自己好受一點。”
楊骎搖了搖頭:“我不好受。”
阿遙一看他這車轱辘話來回說沒完沒了的樣子,沒有把握他究竟醉了幾分。
好不容易把楊骎護送回房,他從懷裡摸出那隻金鑲玉的玉兔墜子在阿遙眼前晃。
“你是怎麼找着它的?”
阿遙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拉着自己聊這個。
“花了兩片金葉子……”
“我沒有問這個!”楊骎紅了眼,“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鑲了金腰帶的玉兔在阿遙眼前晃。
“那天夜裡,你是下海撈了嗎?”
那天夜裡……黑燈瞎火的,上哪裡去撈呢?
晚潮的潮水把玉兔送到了沙灘上,兩半身子前後相隔不過幾尺的距離,阿遙撿到它們的時候覺得這可能也是天意。
不過在她看來這并不重要。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面對楊骎的質問,阿遙也有些不知怎麼回答。
她做這些,是因為她想做,倒并不真的是為了取悅他。
挺好的一塊玉,摔碎了,扔海裡了,還能失而複得,阿遙就覺得那我就修補一下吧,就這樣。
至于能給楊骎帶來什麼影響,她想了,不過他怎麼想在她看來也不重要,她隻要她自己心裡舒坦了就好。
阿遙的某些行為,就連顧青杳都不能全部理解。
阿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獨立于一切顧青杳所熟知的存在。她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全憑她自己當時當刻的心境,沒什麼理由和原因,哪怕前後顯得矛盾了,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不過就是當時是那麼想的,後來又不那麼想了。
顧青杳情緒穩定、邊界清晰、井井有條;阿遙喜怒無常,變幻莫測,難以捕捉。
她自己也發現,來到遼東後,她隻能做阿遙了。
環境和處境改變了她。
鑲着金腰帶的玉兔在二人眼前晃。
楊骎似乎是下了個定論:“破碎了的心,哪怕縫起來,補好了,也是有裂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