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傳聞?”阿遙問。
“他得了一種怪病,記憶會随着時間而淡化,最終消逝。”
阿遙不解:“記憶本來不就是要淡化消逝的嗎?”
“怎麼跟你解釋呢?”楊骎用食指的關節敲額頭,“打比方來說,每個人都有一些經曆是印象深刻、很難忘的,哪怕過了幾十年依然曆曆在目的。但是對于魏強來說,他得的這種病就是會讓他連最深刻的回憶都會忘卻的。”
阿遙有點明白了:“就像我那時候失憶一樣。”
楊骎改用手托着下巴:“有點像,但又不完全一樣。你的失憶是很突然的,魏強這個大概需要一段過程,而這段過程裡他不确定他會忘記什麼,還能記得什麼,以及忘掉的他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阿遙點頭,徹底明白了:“所以他要提前把可能忘記的、最重要的事情以一種安全、秘密的方式做一個備份。”
一想到自己得到這塊人皮地圖的過程,阿遙一聳肩,搖搖頭感慨道:“看來都是天意。”
阿遙坐在書案後那張太師椅上,以一個非常惬意的姿勢把雙腿翹到書案上:“我們商量商量進山的事吧。”
“不,”楊骎果斷地否決了阿遙的提議,“我們要盡快回長安去。”
阿遙眯起眼睛,幾乎懷疑了自己的聽力:“嘎?”
楊骎點頭:“回長安,找個好大夫,把你身上那不知道什麼毒給治好。”
阿遙懵了一瞬:“那白頭山裡的東西呢?不找了?”
“找,”楊骎又一點頭,“不急這一刻,回長安把你安頓好,我自己再回來,東西在山裡,總不會自己長腿跑掉。”
阿遙把整個身子往身後的太師椅上又仰了仰:“我怎麼聽出了點鳥盡弓藏、卸磨殺驢的意思?你想甩下我單幹?”
楊骎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也不辯駁,隻說:“不要那麼想我,我沒有那麼卑鄙,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的身體……不是已經拖不得了麼?”
“我的身體我自己心裡有數,”阿遙一揮手,“夜長夢多,先進山取了東西再回長安。”
“你為這件事已經付出的足夠多了,剩下的交給我就可以。”
阿遙沒說話,單是偏着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将那人皮地圖湊近了桌上的蠟燭,人皮遇火立刻燃起了黑煙,發出了燒焦的氣味。
楊骎立刻出手去阻攔,不過阿遙的眼神和動作已經表明了她的态度。
“看過這幅地圖的隻有你我二人,而把這幅圖印在腦子裡的隻有我,楊大人,現在不是我離不得你,是你離不得我。”
楊骎不動了,阿遙的意思,他已明白。
“把我們之間的私人恩怨先放一放,像從前一樣,這一次還是我們兩個合作。”
她一提舊事和舊日時光,他就無話好講了。
楊骎一點頭表示答應,阿遙也就碾滅了人皮地圖上的火星。
“就像一本書,我都已經讀到倒數第二頁了,怎麼可能會不好奇大結局呢?”阿遙用手指撚着人皮地圖的紋理,“流莺行動的最後一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參與,我做事喜歡有始有終,更何況,我自己也想把這件事做完,我值得擁有一個大結局。”
“你本來就是被拖拽進這件事裡來的,”楊骎試圖勸她改變心意,“你不用為了我——”
阿遙在當時當刻本想打斷他,說她這麼做不是為了他,但她及時收束住了那份否認的沖動,人生臨了,她覺得有必要讓楊骎對她心懷一點虧欠。
“也不是完全為了你,”阿遙手指敲在書案上,“我在長安還有家人,我現在多做一分,他們也能跟着享點我身後的蔭。”
話題走到這裡就不免帶上了一些死灰的哀戚,楊骎的語氣也不由得含酸帶刺起來。
“你怪誰呢?夏天那會兒你要是答應嫁給我,現在是不是好好的貴婦當着,高床暖枕等我回家呢?你但凡不那麼要強,但凡不那麼聰明,你的日子都比現在好過一萬倍!”
阿遙低下頭啞然失笑,一擡頭看楊骎,目光透亮:“啧,大人說話,殺人誅心啊!”
她不得不承認楊骎說的有道理,這一趟,要是不出來就好了。
阿遙機關算盡,算出來一個這樣的結局,她不甘、不滿、不忿,但她得把這最後一步走完。
鼻血淌出來,滾燙地滴在她寝裙的前襟上,阿遙低了頭,看着血珠滴在書案的人皮地圖上,滴滴答答地聚成一灘。
楊骎走過來,一把冷毛巾捂住她的的額頭和面孔。
阿遙湧動着熱血的滾燙呼吸透過冷毛巾傳遞到楊骎的手掌心,他發現她的體溫比平時、比常人都高。
換言之,阿遙整個人一直在持續地發着低燒。
“怎麼回事?”
楊骎探手向她的額頭、臉頰、手腕……凡是裸露出來的地方都是熱的,像是一個嘶嘶冒熱氣的暖爐,以她的壽元為燃料。
“什麼時候這樣的?”
阿遙的鼻血已經止住,她拿冷毛巾對着鏡子擦臉上的血痕,一邊擦一邊回答:“那個紅色藥丸吃完就這樣,我看也沒什麼不好,起碼不再畏寒怕冷。”
她擦幹淨了臉上和地圖上的血迹,看上去又像個正常人一樣,可這正是楊骎覺得最可怕的一點,她看上去大部分時間一切如常,這會讓死亡迫近的坍塌更令人難以承受。
“我問你啊,”阿遙指着地圖,“地圖雖然有了,但你知道東西藏在哪嗎?”
問題問到了點子上,這也是楊骎看到那幅人皮地圖時最關心的事——東西到底在哪?
“那你知道嗎?”
阿遙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有猜測,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