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杳收了人家的玉卻并不領情:“真不該一開始就壞規矩,現在所有人耍賴不想脫衣服了都拿錢來換,我差你們這點子财物嗎?我隻是喜歡看你們出醜罷了!”
普密泰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一肥一瘦在顧青杳一肚皮的小算計中一步一步敗下陣來不得不丢人的樣子,覺得有意思,很有意思。
雙胞胎一左一右,小狗似的半坐半卧在顧青杳的身側,眨着濕漉漉的眼睛,清澈而又愚蠢,好在是并不招人煩,并且很有眼色,時不時端茶倒水,叫個冷毛巾什麼的,顧青杳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當初真如海喜歡這麼兩個玩意兒的陪伴。
輪到顧青杳摸牌的時候,她一舉雙臂,手腕上叮呤當啷的翡翠镯子、金臂钏、寶石鍊子……一骨碌都順着胳膊肘滑到了上臂,這些叮咣作響的裝飾是她大半天的收獲。她沒有披大袖衫,上身隻裹着翠綠色的抹胸,瘦得幾乎有點病态,像個因犯下錯事而堕入紅塵的飛天仙女。
顧青杳摸起一顆骨牌在手心裡捂了又捂,搓了又搓,滿懷興奮和神秘地問左右一肥一瘦:“你們說我開不開?我開了啊?我可真開了啊!你倆商量好,這把輸了誰脫褲子?”
楊骎走進聽羽樓的時候就看見二樓某間雅室圍着裡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群,衆人一邊鼓掌打着拍子一邊齊聲高喝:“脫!脫!脫!”
雖然早有耳聞聽羽樓現在已經淪為一處庸俗不堪的場所,但親眼看到自己曾傾注心血的地方堕落至斯還是讓楊骎的心中十分不适。
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從那間雅室中抛出來,引來圍觀人群一陣下流的歡呼和色彩,有好事之徒像争搶繡球似的競相抛擲那團東西,直到那玩意兒在半空中展開來了,楊骎才看清那竟是一條貼身穿的白綢亵褲。看樣式是男子的,但饒是如此,也不堪得令他在胸口處隐隐地泛起了惡心。
這時雙胞胎中的某一位從雅室裡鑽出來,朝着樓下喊道:“拿隻碗來給丁老爺遮遮羞,不然沒法回家啦!”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聲,立刻有個跑堂的侍僮将一隻白瓷的大海碗向着二樓雅室的方向抛了上去,被看熱鬧的人穩穩地接住了,傳進了雅室。
片刻後雙胞胎一起跑了出來,沖着樓下喊道:“碗太大啦,丁老爺那套玩意兒用不上,換個小點的來!”
立刻就有一隻小了三圈的碗抛了上去,人群中的哄笑不止。如此這般又換了兩三回,終于找到一隻适合丁老爺“那套玩意兒”尺寸的小碗,楊骎原本以為這出鬧劇到此也就差不多為止了,豈料人群中口哨聲、喝彩聲和拍掌打拍子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且比剛才那波更烈。
隻見人群自發地散向兩邊,讓出了一條僅容一人行走的通道出來,一坨肥肉花花的身軀跪伏在地手足并用地從這條通道爬過來,并且一級一級地拾級而下,楊骎緊鎖眉頭看着,心想究竟什麼樣的人才會設計出這樣侮辱人的酷刑。
這位肥胖的丁老爺氣喘籲籲,似乎每爬一步都要斷氣,更别提在這伏天裡他汗如雨下。那隻不大的碗倒扣在他的隐私部位,被一根紅色的腰帶不知怎麼纏繞固定在了他的身上,成為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屏障。他一邊得控制自己行動的幅度,以免春光乍洩,一面又不得不四肢并用地向前爬行,也許拿個碗倒扣在他的臉上才是避免丢人的最好方法。
突然是一串金玉相撞的叮咚聲,有人在抛撒首飾,人群呼嘯着去争去搶去奪,楊骎在一片野蠻和缭亂中看到了丁老爺背上馱着的顧青杳。
玫紅色的大袖罩衫和襦裙,配上翠綠的抹胸,俗豔的配色并不能為她提供奪人眼球的資本,反而襯得她像一具帶着煞氣的凄厲豔屍;滿頭的金銀珠翠墜着她的發髻,令人擔心金子的分量會随時折斷她那細細的脖子;玉佩、項鍊、镯子、臂钏、耳環……全是好東西,她一把一把地抛擲到人群中,與民同樂,将歡笑和财富帶向這小小的醜惡人間。
人們對她頂禮膜拜,稱她作“長安第一豪放女郎”,楊骎将這一切看在眼裡,甚至沒有沉痛和憤怒,隻是心如死灰般的寂然。
顧青杳并沒有看到站在人群中靠後的楊骎,楊骎也并無意在她面前讨一回無趣,他們兩人無可奈何地走到了這一步,又無計可施地不知下一步要走到哪裡去。
有人不顧阻攔地撥開人群要擠到她的眼前去,楊骎看見了,他确定顧青杳也看見了。
顧青杳确實看見了。
她就是在這樣一個毫無預兆、毫無準備的場合和時刻看見了羅戟。
羅戟被王适拉着,表情是呼之欲出的悲憤和鎮靜,或許還有痛苦。
顧青杳看見了,并沒有佯裝視而不見,她把十根手指上套着的七八個戒指全都撸下來,一股腦兒地全部扔向他,還沖着羅戟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就連楊骎都能看出這個抛戒指的動作意味深長,那些戒指砸在羅戟的胸膛上,咕噜噜滾落在地引起周遭人的哄搶,羅戟被搶奪的人群推搡了幾下後再一擡頭,顧青杳已經換了布施的方向。
待千金散盡,顧青杳對衆人說一句:“謝丁老爺賞,今天就這麼多,明兒請早!”
雙胞胎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從那畜牲似的丁老爺背上下來,顧青杳照着丁老爺的屁股上踹了不輕不重的一腳,頗不耐煩地抱怨了一句:“颠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