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私語在人來人往的聽羽樓并沒引起任何注意,楊骎覺察了顧青杳的緩和,認為今夜也許是個千載難逢的、把所有話和心結都說開的好時機。
“我……”
他方才開口,隻見一道黑影迫來,從三樓一躍而下,倏忽就移動到了顧青杳的身後。
顧青杳沒有聽風辨影的本事,隻覺得屁股上被人結結實實地拍了一巴掌。她的行動先于思想,立刻轉過身子掄圓了胳膊狠狠甩了來人一個大逼兜,然後才看清這人的臉。
高昌濟,也就是董骙,一手捂着自己被扇的半邊臉,一邊牽起顧青杳扇他的那隻手搖了又搖,笑得一臉邪氣天真:“阿遙!想我了沒有!”
顧青杳怎麼也想不到今天還能看到這麼一張臉,受驚吓程度不亞于看到閻王親臨索命。
高昌濟是完全看不懂任何臉色的,他伸手就要去撫摸顧青杳的臉,被楊骎一巴掌把胳膊推開了。
高昌濟沒跟楊骎計較這些小動作,幹脆是一眼都沒看自己這個倒黴哥哥,隻對着顧青杳一個勁兒地笑。
“阿遙,你怎麼瘦成這個X樣兒了,我尋思你死了呢!”
顧青杳一見他就要忍不住犯生理性的惡心,不願與之多耽擱,冷冷地回了句:“閣下認錯人了。”
說完就準備走。
可誰想到高昌濟突然野腔無調地來了句:“阿遙,咱倆在遼東一個被窩裡睡了兩個月,你怎麼提起裙子就不認人了?又跟楊骎混到一塊堆兒去了?你跟他混這麼些年,混出點什麼好沒有?你瞅你現在這樣,他是不是連一頓飽飯都不給你吃?你當初跟着我那會兒小臉兒可是圓嘟嘟的,水靈着呢——”
這一回不消顧青杳有任何反應,楊骎率先動了手,一拳就把高昌濟掀翻在地,高昌濟不甘示弱,兄弟倆立刻打成一團。
顧青杳冷眼看着,再一次地覺着眼前這一切,與自己有關的和無關的,都很沒有意思。
她心中生出了厭世和棄世的念頭。
走出聽羽樓的時候,天還亮着。樓裡常年亮着長明燈,模糊人對時間的概念和感受,以為外面是黑夜。時值盛夏,約摸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敲閉市鼓的辰光,顧青杳在長安的街道上走着,腳步虛浮,像一具還陽的豔屍,惶惶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突然手臂被人從身後狠狠地扯了一把,她在生疼中趔趄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就迎頭被人抽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抽得無比狠,抽得她腦子裡嗡嗡作響,抽得她視線模糊。顧青杳隻能本能地捂着臉,心裡卻在納罕自己這又是遭了什麼現世報?
及至她的視力逐漸恢複,才看清來人,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顧青杳試探着喚了一句:“爹?”
這句“爹”不僅沒有落着什麼好,卻換回來另外一巴掌,這一回是直接把她扇倒在地了。
然後顧祥開始破口大罵,當街教女。
“楊大人已經正式到家裡下聘了,讓我和你母親勸你,我的态度隻有一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
顧青杳捂着臉,耳邊還是有些嗡嗡雜鳴,讓顧祥的聲音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你要是再這麼吊膀子胡搞下去,我先殺了你,也不能叫你壞了楊大人的名聲!楊大人是多麼體面尊貴的人,怎能有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姬妾!我拼着少一個女兒,也決不能讓他蒙塵!”
顧祥的話,其實顧青杳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隻覺得怎麼就這麼一會子工夫,她這一輩子統共就認識這麼幾個男的,隻要是活着的,今晚上都到齊了,真他媽的。
這幾乎讓她感到一絲奇妙的好笑,于是她還真就當街笑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