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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世界熙熙攘攘,耳邊吵吵嚷嚷着,喉嚨裡的血腥味翻湧,陳恕腦海裡名為“理智”的那條線已經徹底崩斷了。
然而對面那兩個拉架的中年男人微微側身,露出少女“惡狠狠”的面容時,陳恕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翻湧着的仇恨、憤怒突然原地消散,他心中蔓延起不真實的荒謬感。
期期?
期期怎麼會在這裡!
忙着下黑手的張期期似有所覺,她知曉大家應該發現她了,少女擡眸與滿臉不可置信的少年對上眼,下一刻她綻放絢爛的笑容。
少女眼底帶着無辜的笑意,仿佛那個一拳一拳揍人的不是她一樣。
陳岩終于反應過來,他趁着身旁拉架的中年男人愣神的瞬間,立刻掙脫他們,反身伸出手将拽住張期期。
陳恕瞳孔一縮,“期期!”
張期期頭一低,像隻小獅子一樣狠狠一撞,就把底盤不穩的陳岩撞到在地。
少年掙脫攔着他的中年男人,他向着她跑過來,張期期伸手拉住他往擁擠的人群而去,圍觀群衆自發地讓開一條道路供他們離開。
“快攔住他們!快攔住他們!這個死丫頭,這事沒完!”
“不孝子,不孝子啊,我陳岩沒這個兒子!”
“……”
身後陳岩夫妻二人的咒罵聲不絕于耳,但已經跑遠的張期期、陳恕兩人都沒有聽到了。
上瑤村的村民跟看笑話一樣看着陳岩夫妻二人,有人打趣道:“人家也不認你這個爹啊!還沒這個兒子……切~”
“話說你們夫妻倆也是搞笑,連半大小子和小丫頭都打不過!”
陳岩夫妻:……
……你管那一米八多的叫半大小子?管那個死秤砣一樣的怪力少女叫小丫頭?
圍觀的和事佬打哈哈道,“别說了别說了,都是同村人,過來幫個手扶一下他們夫妻倆吧。”
*
白晝與黑夜交替之際,少年騎着自行車載着身後的少女,傍晚的涼風從他們的耳邊呼嘯而過,他們騎過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路燈,身影被拉得綿長,無限交疊。
遠離了安置房小區,陳恕終于刹車将自行車停下。
夏日裡遮天蔽日的大樹在秋季已經掉光了所有的葉子,隻剩下碩大的樹幹和光秃秃的枝桠猙獰着向天生長着。
枯黃的葉子鋪陳在地面上,張期期跳下自行車後座時,一踩就爍爍響着。
路燈的光影穿過枝桠跳躍在少年的臉上,張期期仰着頭看向他的眼底,那是毫不掩飾的狼狽和自棄。
“陳恕……”她走進一步,低聲喚道。
陳恕猛然後退,少女伸出手想要揪住他的衣擺,卻落了空。
他疏忽間轉身走到碩大的樹幹前,将頭抵在粗糙的樹幹上,他背對着她,他不知道以何種面目去面對她……
少年仿佛恨不得融進樹幹裡一樣,誰也看不見他。
張期期望過去,樹下他清瘦的身影似要被黑暗吞噬,她擡頭望了一眼柔和的光源,随後一腳一腳堅定地朝他走過去。
爍爍聲不絕于耳,陳恕的身體微微顫抖。
少女站在他身後伸手環抱住他,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她低聲緩緩喚道,“陳恕……”
少年渾身僵硬,那一聲“陳恕”似直擊靈魂,帶着強橫的力度包裹住他崎岖不堪的靈魂。他似從中汲取到了力量。
陳恕緩緩轉身垂頭看她,她再次環抱着他,仰頭與他對視着。
半響,她的眼神從憐惜轉變為理直氣壯,好像在說,我想抱就抱,怎麼了!
陳恕突然笑了一下,張期期後退一步,拉着他站在光暈柔和的路燈下,“那裡黑漆漆的,我都快看不清你的臉了。”
暖黃色的路燈下,少年臉上的擦傷非常明顯,張期期伸了伸手卻又不敢碰他。她縮回手,看了看四周,這裡是學校附近。
“你是住在這附近嗎?”張期期低聲問道。
陳恕點了點頭,“嗯。”
“要不先回你家,你家裡有碘酒、創可貼嗎?”
陳恕聞言,盯着她搖了搖頭。
“沒有碘酒、創可貼這些嗎?那得去藥店買一下,你這個傷口還是處理一下比較好。”張期期一邊說着,一邊環顧四周,她在想着這附近哪裡有藥店。
陳恕:“不去我家。”
他不可能帶她去他的出租屋,那裡屬于城中村,人多眼雜的,又是下瑤村的地兒,村裡最會興起流言蜚語,八卦閑談。污言穢語絕不該和期期扯上任何一點關系。
張期期頓了下,“好。那我們先去藥店。”
陳恕:“好。”
從藥店裡買了碘酒、創可貼和棉簽之後,張期期拉着陳恕坐在藥店門口那一排的椅子上,她用棉簽沾了沾碘酒,輕輕地擦拭着他臉上的傷口,“可能會有點刺痛,我給你吹一吹。”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傷口,一邊輕輕地吹着傷口。
細密的癢意爬上他的心頭,他臉上的擦傷隻是他千瘡百孔的身體上微不足道的傷痕而已,陳恕攥緊了指尖……被人珍視的感覺是如此令人着迷又惶恐。
他蓦然抓住張期期的手腕,擡眸緊緊地看着她,恍如在深海之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張期期疑惑:“怎麼?太疼了?”
陳恕頓了頓,收回手,他抿了抿唇,“你怎麼會在那兒?”……你都看到了?
他問着,張期期這才想起來她是準備問問陳恕為什麼躲她的,但見他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她心中的氣也散了幾分。
張期期诶了一聲,也跟着坐下來,她将沾了碘酒的棉簽放下,開始撕着創可貼,陰陽怪氣地道,“哎呀,有人呐連續躲了我一周,我可不得來問問到底怎麼了,這給人判罪啊,也得有罪名不是!”
撕開創可貼,她用力地貼在他臉上,本以為會聽到一聲“嘶……”,沒想到反而聽到他低聲說,“對不起”。
張期期頓了頓,心中的氣頓時消散,想起她剛剛那麼用力給他貼創可貼,便道:“你不痛嗎?”
“不痛。”
陳恕笑了笑,這對以前的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甚至都不如那些曾經落在身上的疼痛。
張期期嘟囔道:“好吧,既然你道歉了,那我選擇原諒你了,但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子了。”
陳恕點頭,“好。”
他再也不會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書了,夢境無法受他控制,他隻要不看那些書肯定不會再做亂七八糟的夢了。
即便隻是夢,但陳恕覺得那也是對她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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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期期将東西收好放進袋子裡,而用過的棉簽、創可貼的包裝袋則被她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她看着臉上貼着“多啦A夢”創可貼的陳恕,突然笑了出來,他長相精緻好看,但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色,可現在“多啦A夢”的創可貼破壞了他身上的冷清感、柔和了他尖銳的眼神。
現在的他啊……像一隻可愛又别捏的小狗狗。
陳恕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它為什麼突然笑了……但他也跟着笑了。
片刻後,張期期突然問:“陳恕……你餓不餓?我餓了,我還沒吃晚飯。”
陳恕自然也還沒有吃,“那我們現在去吃?”
“好。”
因為是周五放學,一中附近的餐飲一條街難以避免的冷清下來,有些店甚至早早關了門,街上也隻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學生,他們大多是一中高三的住校生。
馄炖店是僅剩的開着的店鋪之一,店裡還沒有客人,餓得不行的張期期拉着陳恕直奔店裡。
“老闆,兩份鮮肉馄饨。”張期期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