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恕神色平靜,淡淡道:“沒過期,今天還沒結束,還有幾個小時的保質期。”他垂眸開始收拾店内亂七八糟擺放着的山地車和山地車零件。
店老闆:……
等将店内收拾擺放好,陳恕才走向前台,他抿了抿唇,“老闆,下個月的排班表還沒排吧,2月3、4、5号我想調休。”
下周三、四、五剛好是下個月的3、4、5号。
店老闆盯着他看了一眼,再看了看格外整潔的店内,他冷哼一聲,揮揮手,“行吧行吧,其他人都沒說,那我就安排你那幾天休息。”
“謝謝。”陳恕點頭道謝,卻依然還站在原地。
店老闆擡眸:?
“還有事?”
陳恕這才将他把他的手機号碼報給許蘭亭的這件事告訴了對方,“到時候麻煩老闆您看到車票信息後和我說一聲,行嗎?謝謝老闆!”
店老闆:……
“你都先斬後奏了,還問我行不行。”他瞪了陳恕一眼,又狐疑道:“車票信息?出去玩啊?”
……這小子又窮又摳的,還會跑那麼遠去玩?
陳恕無意和對方解釋太多,便随意地點點頭。
店老闆卻是難得地笑了笑,“年輕人出去玩玩也挺好,行了,到時候車票信息我會告訴你的。”
“謝謝老闆。”陳恕說完又返回去整理後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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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多,陳恕接待完幾個買車的客人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顧客前來。
時間将近十點鐘,店門外那一條街道安安靜靜的,他才站在前台不熟練地點開電腦頁面,上面是周嘉先之前告訴他的免費尋人的網站頁面。
他的指尖在鼠标上微微轉動着,浏覽着信息。
這時,店門口的感應系統突然響了起來——“歡迎光臨”,沉浸在網頁中的陳恕猛然擡頭,見是一家三口進來,已經走到了店内最貴的山地車前。
他迅速走過去,連電腦的頁面都忘了關。
一旁半躺在躺椅上悠閑悠閑地刷着手機的店老闆吸了吸鼻子,嘟囊道,“好像着涼了……”
他起身往前台走去,伸手準備拿前台上的紙巾時,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電腦頁面上,那碩大的幾個“尋人網站”的字體躍然眼底。
店老闆看了不遠處正和那一家三口講話的陳恕,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滑動着鼠标,頁面一滑,便看到個人中心陳恕寫下的“尋人啟事”。
陳最……十一年前,五歲時走丢……店老闆喃喃小聲道……
他越看越皺起眉頭,關于走丢的詳情,他怎麼越看越眼熟呢!
蓦然,店老闆頓時瞪大雙眼,陳恕……陳最……這兩個名字掩埋在他記憶中十幾年了,他這時驟然想起來。
店老闆猛地拉出前台櫃子,抄起裡面的鑰匙,忙不疊地跑出了店裡。
陳恕聞聲回頭,卻隻看到店老闆一晃而過的身影,他皺了皺眉頭,什麼事……老闆這麼着急?
思緒僅是在腦海中一晃而過,他便繼續接待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繼續為他們講解山地車的一些數據。
而另一邊,店老闆在安靜的街道上狂奔着,一路上隻剩他的腳步聲、急促的呼吸聲響着,山地車專賣店和他家隔得并不遠。
七八分鐘後,他跑到了家門口,将鑰匙插入門鎖後開門,他猛地推開家門,玄關處的燈光按鍵被他全部打開,白織燈明晃晃地照耀着整間屋子。
“那張照片呢?在哪呢?”
“我記得明明放在這個櫃子裡的啊?怎麼不見了?”
“……”
他翻箱倒櫃地找着,一邊絮絮叨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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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卧室睡覺的方燕聽到客廳裡的響聲後,她合上睡衣皺着眉頭走出來,看着對方翻箱倒櫃,一副要将家裡拆了的樣子,她頓時出聲問道,“老公,你在幹什麼?都把我吵醒了!”
店老闆聞聲一滞,他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對不起啊媳婦,我太着急了,一不小心……”
“到底怎麼了?”方燕皺着眉頭。
店老闆盯着自己媳婦看了片刻,用力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哎呀,我怎麼忘記了……媳婦媳婦,你還記得陳岩那畜生的孩子叫什麼嗎?”
方燕眼底頓時浮現出嫌棄,“陳岩的兒子,不就那什麼……家寶還是嘉寶嗎?”
她剛說完便冷聲呸了一下,“大半夜的,你說他們一家人幹嘛,晦氣!”
“哎!不是不是,是……是秀姐的兩個兒子,陳岩之前的兒子。不是現在那個大肥仔兒子。是叫陳恕、陳最,對嗎?我都不太記得了!”店老闆着急道。
方燕聞言,頓時沉默,她心底泛上一層悲傷,半響後才說,“是這兩個名字。怎麼了?”
店老闆立刻将店裡員工的名字就是陳恕,以及剛才在電腦網頁上看到的信息告訴了自己的媳婦。
方燕頓時瞪大眼睛,一個轉身往卧室内跑進去,片刻後,她捏着一張泛黃的照片跑出來。
照片上是十幾年前他們一家三口和陳岩、方秀一家四口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樹下合的影,照片的右下方有時間,正是那件事發生的一年前。
方燕和店老闆坐在沙發上,揪着那張照片,兩人的頭湊在一起瞪大眼睛細細看着。
店老闆一邊看一邊激動地點着頭,“是是是!你看秀姐身邊的大娃和我店裡的店員五官非常像,肯定是他。”
“不行,我現在回去,你這照片給我。”
方燕紅着眼,顫抖着手,“你等我,我也去。”她說完便起身從卧室裡拿出一件白色長款的羽絨服穿上,腳上穿着家用厚底棉鞋便拉着她老公往外走。
店老闆看着以往九點就開始睡美容覺,平日裡不打扮得漂亮得體就絕對不出門的媳婦現在套着睡衣加羽絨服,腳上穿着棉鞋就準備出門的樣子,心底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他和媳婦方燕當時就是秀姐撮合的,而方燕和秀姐都不是京照市本地人,她們是從南方過來的,都生活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兩人來到京照市後也從來不和娘家聯系,方燕曾告訴過他,若是被她們的娘家找到她們,她們的哥哥弟弟又要扒着她們吸血了……
對于方燕和方秀來說,她們是彼此的娘家人,就跟親姐妹沒有區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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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恕剛接待完那一家三口之後,又回到前台将賣出去的山地車型号錄入系統。
十點多,快十一點了,他将電腦頁面關閉,收拾着前台桌面上零零散散的東西,突然店門口的感應聲再次響起,他還未擡眼時,便感受一陣寒風卷到了他的身前。
他擡眸見是店老闆和一名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卻一個快步蹿到了他的身邊,拉着他的手臂一個勁地端詳着他看。
“是!沒錯沒錯……是小恕!是小恕沒錯。”方燕紅着眼眶,又激動又哽咽。
陳恕滿眼無措,站在原地任由着中年女人将他翻來覆去地看。
他向店老闆投去疑惑又忐忑的眼神,“老、老闆……”
店老闆還未開口,方燕便冷靜了下來,她摸了把臉,拉着陳恕道:“你過來,坐下。燕姨好好跟你說說。”
與此同時,店老闆走到店門口前,将“正在營業”的招牌翻了一下,把“休息時間”的牌面對着玻璃門外。
……
夜色暗沉,樹影搖曳,路燈投射下橘黃色的光芒,微雪再次飄揚着下了起來,天地間一片寂靜。
店内,方燕說着說着,幾次憤怒、幾次哽咽卻又強撐着說完,當她終于說完時,便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陳恕一頓哭。
陳恕微微垂眸,身體有些僵硬,這像母親一樣的溫暖是他無比懷念的,而此刻他又頓生惶恐不安。
燕姨……他其實不太記得了……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非常朦胧的影子。
當年他捂住弟弟的眼睛,躲在櫃子裡目睹人販子殘忍殺害他的母親,那一幕成為了他畢生難忘的陰影。後來他和弟弟被拐賣到了不同的家庭,他至此失去弟弟的消息。
連綿的大山一眼望不到頭,他困在大山中被養父日日毆打。
養父不能生育,買他就是為了挽回養母,但養母還是跑了,又重新組建了家庭,而他做為一個失敗者搖尾乞憐的工具,卻沒有發揮作用,自然隻能成為出氣筒了。
絕望、疼痛伴随着他的童年,但更可怕的是他慢慢發現關于親生母親、關于幼年生活的記憶在漸漸消失。
他曾想過放棄生命,但他不甘心啊!
他要活下去,他要找到家、找到弟弟、他要為媽媽讨個公道,他要人販子、殺人兇手付出應有的代價,這是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強迫自己一遍遍地去回憶母親被殺的那一幕,他還不識字,但他可以畫下來,他一遍遍回憶着,一遍遍畫着。
後來母親被殺那一幕的細節他全部記得清清楚楚,但關于家在哪裡、幼年的的記憶卻漸漸消退了。
許是那一遍遍回憶過去激發了他的思維,他像他的弟弟天生過目不忘了,很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這是“超憶症。”
超憶症超憶症,真諷刺……可他卻隻能朦胧地記得幼年那美好、幸福的時光,反而對母親被殺的那一幕,以及在大山中蟄伏十年的灰暗時光記得清清楚楚,切膚之痛永遠萦繞在他的心頭,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