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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河灣商都回來之後,張期期在家吃了個午飯便跑上了五樓,回到了房間裡。
京照一中每個周末都發很多張試卷,各個科目都有,雖然說老師沒有規定一定都要完成,但因為上課的時候,老師們會時不時選擇其中一張其中幾道題立刻就開始講,所以他們學生都會盡量全部做完,避免上課同學們已經進入解題模式了,他們還停留在讀題模式上。
除此之外,全部依靠學校的試卷來鞏固知識也是不理智的,據張期期所了解,他們重點一班的同學會根據自身某方面知識面的短缺進行惡補,因此學校和自身兩方面都要顧全的話,時間真的不太夠用了。
她目前就是這種狀況,更别說她還要空出來一天的時間上美術培訓課,所以今天她估計要刷題刷到很晚很晚了……
張期期揪了揪紮成一小團的丸子頭,抓狂道,“還有好多試卷沒寫啊!!”
……明天的美術培訓課她還是想上,她都堅持學習好幾年了,又或者出于某種隐秘的渴求,她直到現在都不願意放棄。
張期期耳邊蓦然又回響着張世明的話,「學習上要多花點心思,将來考個好學校,像你敬亭哥哥那樣學金融,以後給爸爸幫忙,爸爸就不用那麼忙了。」
「畫畫、鋼琴、舞蹈那些都是學來消遣打發時間的,還是得學一些正經的東西。」
……
心情浮躁!張期期越想越覺得心情浮躁,作業也寫不下去了,她不明白為什麼畫畫就是消遣和打發時間的東西,為什麼她爸會覺得畫畫不是正經的東西!
張期期将黑色水筆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拎着剛買的畫筆和顔料跑上了她專門用來畫畫的閣樓。
閣樓上收納着她以前畫過的作品,她一張張地翻動着,看了又看,翻完後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開始摸起畫筆來,她的指尖摸過毛刷泛起輕微的癢意,各色的顔料挑了又挑,一瓶瓶拿出來看一看,打開聞一聞……
終于在閣樓上呆了一個多小時後,張期期的心終于漸漸平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下了樓,回到桌前繼續提筆刷題。
*
翌日,周日。
窗外滴滴答答雨聲作響,拍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珠彙聚成一股水流順着玻璃滑過,留下濕漉漉的水痕。
張期期緊皺着眉頭坐在床上,她擁着空調被透過朦胧的玻璃看見窗外的樹幹搖搖晃晃,起大風了嗎?
“嘶——頭痛。”
她昨晚刷題刷到淩晨兩點鐘,物理、數學試卷大題她都沒寫過程,直接寫上公式和數據就算了,語文作文、閱讀,英語作文統統不寫,化學、生物也是大題能怎麼略寫就怎麼略寫着來,緊趕慢趕才終于才試卷大緻答完。
張期期洗漱完,背上斜挎的帆布包,眼睛下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下樓吃早餐。
“爸、媽,早上好。”張期期困倦不已地坐在餐桌前,拿起杯子喝了口熱牛奶。
今天周日,張世明剛好在家,他擰着眉心,沉聲道:“學習這麼累,聽爸爸的話,那個美術課咱就不去上了,那是給你放松學習壓力才報的,可不是讓它占據你學習的時間和精力。另外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可以來爸爸的公司看看,先接觸一下。”
戚和風也道:“期期,你的黑眼圈太重了,昨晚是很晚睡嗎?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在家裡休息休息怎麼樣?”
許是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聽得張期期心煩氣躁的,她眼眸微垂,一言不發地将杯子裡的牛奶喝完,然後拿起盤子裡的三明治,再撈上斜挎包,裝出一副急忙的樣子,“爸媽,我有點事得早點出門,啊……先不說了……我先出門了。”
“期期……怎麼這麼急……哎你……”戚和風對着跑出家門的張期期喊了兩聲。
張世明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算了,都走了。她明擺着就是不願意聽我的話。”
戚和風一臉無奈,責怪地看了張世明一眼,“我說你也是的,期期想畫畫就畫呗,你幹嘛非讓她摻合公司的事,她都沒有這個興趣。”
“畫畫畫!有什麼好畫的!”
張世明臉色沉郁,曾經許家比他們張家發家的時間還慢,也遠遠遜色于他們張家,然而自從許州娶了新興科技林家的林瑤之後,許家的資本已經遠超他們張家了,聽說許敬亭那小子最近還和政府合作拿下了一大塊地皮。
昨天晚上應酬時,他才漸漸發覺原本是世家中心的張家仿佛漸漸被邊緣化了,他們已經談起了科技、醫藥這些巨額利潤的産業,但他張家還停留在酒店行業,甚至他找不到入口去分這些巨額産業一杯羹。
許家許敬亭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卻因為背後的許家和林家,如今在圈子裡話語權甚至都要重過他了。
他想到許敬亭高中時也是在京照一中讀書,大學上了國内頂尖學府華大的金融管理專業,他們期期也很優秀,将來必定不能輸給許敬亭。
然而剛才,張期期仿佛在無聲地反駁他給她安排的規劃,這讓原本憋了一口氣的張世明突然爆發了。
戚和風吓了一跳,“世明……你那麼生氣幹嘛?”
張世明猛然側頭看向她,怒道:“你幫不上忙就算了,期期學畫畫學得心都野了,不肯按照我好好給她規劃的,将來她怎麼幫我?”
他氣勢洶洶地起身,椅子猛的往後一挪,擦着地闆發出刺耳的聲響,男人轉身往樓上走去。
戚和風白着一張臉,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呆愣在原地,腦海裡一直回響着“你幫不上就算了……将來她怎麼幫我”,世明這是嫌她是個拖累了嗎?嫌普通家庭出身的她沒有辦法給他工作上增加助力了嗎?
這一刻,她隻覺得頭暈目眩,她的世界仿佛在高速旋轉着,無數包含諷刺的、陰陽怪氣的、不看好、苦口婆心勸她的話從四面八方而來擠入她的腦海裡。
「男人最重事業,像你這種菟絲花一樣的女人,根本沒辦法給世明哥哥助力,早晚呐,他會醒悟過來的。」——張雅蘭抱胸笃定地望着她。
「呦,現實版“灰姑娘嫁入豪門”啊……」
「一個唱戲的,玩玩而已啦!她身後沒有家族助力,張世明厭倦她是遲早的事情。」
「小風,媽媽不看好你們兩個人的感情,差距太大了,不要在錯誤的感情上耽誤時間和精力,要好好發揚你師傅教給你的東西,那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小風,師傅教給你這麼多年的東西,你如今就直接放棄了嗎?你是師傅最看好的弟子啊,我這麼多年的心血啊……」
……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甚至還伴着轟隆隆的雷鳴聲,涼風裹着雨絲飄進來,吹得戚和風打了一個哆嗦。
當年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等着她敗北,可是十幾年了,世明潔身自好,用行動狠狠打了那些人的臉,當年那些嘲諷冷眼都變成了羨慕和嫉妒,在這個隻計較利益的圈子裡,她和世明的婚姻被所有人奉為圈内唯一的真愛。
然而今天……今天他卻說出,“你幫不上忙就算了”,戚和風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她想歇斯底裡地尖叫,什麼叫她幫不上忙就算了,什麼叫她幫不上就算了,當年他不就是說喜歡這樣的她,無論什麼樣的她都喜歡嗎?
為什麼為什麼!如今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難道這十幾年來她就沒有犧牲嗎?她犧牲了她的事業,犧牲了她的舞台,她的朋友越飛越高,她卻隻能留在原地遠遠地看着她們高飛,明明她曾經比她們還要優秀!
她是師傅竭盡心力用心教導的弟子,她嫁入了張家,為了他們張家的體會,就此将曾經學了十幾年的戲曲抛下,師傅去世前都不肯原諒她。
她的媽媽,也為此再也不願意見她。
難道她就沒有犧牲嗎?憑什麼憑什麼今天他張世明居然說出這般令她寒心的話!她幫不上忙這件事,當年娶她的時候他就應該清楚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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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清脆的門鈴聲喚回了沉浸在戾氣、不平中的戚和風,她無力地癱靠在椅背上,平複着強烈波動的情緒。
蓮姨聽見門鈴聲響立刻從廚房裡出來,跑過去開了門。
“你好,戚和風的快遞,麻煩簽收一下。”是順豐快遞小哥。
順豐快遞員離開後,蓮姨關上門,“太太,您的快……”遞……
“太太!”蓮姨轉身看見一臉疲倦的戚和風,驚聲道:“太太!您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看醫生?”
戚和風擺了擺手,單語氣平靜,“我沒事,你去幫我倒杯水過來吧,快遞也拿過來給我。”
“好的,太太。”蓮姨從玄關處拿了把剪刀,将快遞上面的塑封膠滑開後拿給了戚和風,又走進廚房裡倒了杯溫水放在桌子上。
……先生呢?先生這麼快就吃完了嗎?蓮姨本想開口問一句,然而在觸及期和風的眼神時,她莫名将疑問咽了回去。
快遞盒裡是兩張戲曲舞台劇的門票,戚和風此時卻覺得無地自容,她握着門票的手微微顫抖,努力平複下來的心緒再起波瀾。
她望着窗外的大雨,眼前卻仿佛浮現了當年她站在舞台上身姿婀娜的模樣,如果她抛棄一切得來的愛情其實在利益面前不堪一擊,那她要如何面對十幾年來錯過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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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天色灰蒙蒙的。
美術培訓室内,白織燈散發着冰冷的光芒,哪怕是下着大暴雨,室内依然坐滿了人。
張期期握着畫筆全神貫注地在紙面上描繪着,培訓室安安靜靜的,唯有畫筆不斷地在紙面上摩擦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