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易青衫,易水寒的易,青衫冷的衫。
我家祖籍杭州,世代經商,家境富足,到我這一代,卻被父親責為浪蕩子,隻因我酷愛詩書禮樂,不喜歡聞着令人厭煩的銅臭味,與人斤斤計較。父親雖然時常罵我,卻也并沒有把我怎樣,隻因我還有個哥哥,天生精明,能夠繼承易家偌大的家業。
在我二十歲之前,我活的很是潇灑,經常與一衆雅趣相投的朋友縱情山水,吟詩作賦。我喜愛音律,最善彈的便是七弦琴。我也善譜曲,我所彈奏的琴曲大多是我自己所做。在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裡,我以為我已經很快樂,也以為我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然而這一切的以為,都在我二十歲的那一年終結。
那一年,長安。在那裡,我遇到了改變我一生的人,阿宛。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長安,北方的春天真是冷啊,可是天也是真的藍。我坐在一座亭子裡彈琴,周圍有很多人圍觀,其中大多是女孩子,我已經習慣了。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我彈的是胡笳十八拍,在我即将落音的時候,我擡頭,就看見了她。
我從來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純淨的女孩子。那一天,她穿着一身淡淡的綠色的紗裙,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的那雙眼睛,清澈得如同透明。
那一刻,我聽見了自己的心霍然打開的聲音,手指懸在琴上,遲遲未落。
她本來正在專注聽琴,卻始終沒有聽到最後一個音律,詫異的擡起頭,望向我。我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相碰,好像隻是那麼一刹,她的臉忽然紅了,蓦的轉過身去,急急地從人群中擠了出去。她轉身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生命中的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姑娘!”我站起身,抱起膝上的琴,向着她追了出去。她并沒有走遠,我跟在她後面,不敢大步追過去,怕吓壞了她,她走路的樣子真美,像是書中說的淩波微步一樣。她在我前面急急的走,忽然回頭,看見了跟在她身後的我,那一刻,她的臉真的像是晚霞,也像梅花。
“你為什麼要跟着我?”她轉過身,不再逃跑,她的聲音真好聽,就是有一點點的冷,這一次,換我手足無措。
“我……我想知道姑娘你的名字。”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主動問一位姑娘的名字。
她看着我,天空一樣純淨的眼睛裡有一點點微冷的戒備,“我沒有名字。”
我愣了,我不知道,原來這麼美麗的女孩子,竟會是沒有名字的。
她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我看着她仙子一樣的背影,便像是着了魔一樣,繼續跟在她身後。
“你這個人,不要再跟着我了!不然的話,我……”許是看到我的樣子呆呆傻傻的有些可憐,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完,好看的柳眉皺了一皺,竟然嘟起嘴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我隻是……想送姑娘回家。”我也不知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聽了我的話,竟然好像沒有那麼生氣了,低下頭來想了一想,對我說道:“我家住在很遠的地方,要走很久很久,你也願意送我回去麼?”
我回答:“我願意。”隻要是跟着她,就算要走十萬八千裡,我也是願意的。
她起先有些發愣,看了我半晌,忽然噗嗤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笑得這麼美的姑娘。
“我沒有名字,既然你要送我回家,那便給我取個名字吧。”
我呆呆地道:“你這麼美,怎麼可能沒有名字,不然的話,你爹爹媽媽在家怎樣叫你。”
她又嘟起了嘴,嬌嗔道:“他們叫我的名字,我偏不喜歡!你若取一個我喜歡的,那我以後便一直叫下去。”
我冥思苦想,什麼樣的名字能配得起她這樣的一個人,花兒粉兒,珠兒翠兒,通通染俗了她,隻有天上的仙子才可相配。我想起了她走路的模樣,真的宛如天上的仙子,于是我看着她道:“阿宛,我叫你阿宛好不好?”
“阿宛……”她輕輕沉吟,霎那之間,眉眼如同浸了露水般明豔,“阿宛,我喜歡這個名字,以後,我就叫阿宛。”
阿宛,阿宛,是我為她取的這個名字,所以從此以後,她便注定是我的阿宛。
她的家真的很遠,從長安走到蘇杭,從春風走到冬雪,她的家還沒有到,可是我們兩個都已經不在乎,那是我一生中最最快樂的時光,我願意這樣和她走一輩子。我看的出來,這也是她最快樂的日子,她美麗的眼角,有鑽石一樣快樂耀眼的光芒。
在第三個柳絮飄飛的年頭,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背起行囊陪她一同啟程,我站在她面前,對她說:“阿宛,跟我回家吧,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她擡起頭來看着我,眸中是深深的愛意和眷戀,可是,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她偎進我的懷裡,沒有說話。
從那以後,她沒有再提起回家,既包括她的家,也包括我的。我們就停留在了那個我對她表白的黃昏,留在了那個栽滿柳樹的古鎮。我牽着她的手出去散步,看鎮上天真可愛的孩子,回家之後,我為她烹制最拿手的飯菜,給她彈琴。
她看起來是快樂的,至少在我面前是這樣,但每當我看不見的時候,她便會一個人坐在窗下發呆,她眼角那種無憂無慮的快樂一天比一天更少,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她以為我看不到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