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言用葡語回:“(你好,我是Riley,你可以和我說葡語,我能聽懂。)”
Vi像是沒反應過來,還是用英語回:“(是嗎?真的太好了。)”
程在野聽不下去了,Vi的英語确實有點折磨耳朵,重音總是放在不該放的地方,他拍了拍Vi的肩膀:“(你可以說葡語,Riley能聽懂。)”
這還是姜守言第一次聽見程在野說葡語,語速不快,嗓音微低,聽起來很有韻味。
Vi看到熟悉的面孔,腦子好像終于能轉過彎來了,但再轉過去看姜守言的時候,又頓了頓,似乎在腦子裡完成了一場很複雜的語言轉換:“(抱歉,看見東方面孔總是會不由自主想說英語。)”
姜守言笑了笑:“(沒關系。)”
那邊打沙排的人停了,抱着球陸續過來打招呼,程在野很耐心地和姜守言介紹他的朋友。
大家友好地和姜守言握手打招呼,誇他葡語說的很标準,長得也很好看,姜守言挨個道謝。
最後是Paulo,一頭蓬松自來卷,笑起來會露出一顆開朗的小虎牙,他一字一頓叫了姜守言的中文名字,邊說話視線還邊往程在野身上看。
程在野很坦蕩地裝瞎。
簡單認了遍人,大家開始分區域閑聊,打沙排的打沙排,曬太陽的曬太陽,姜守言長期在空調房裡工作,不怎麼參加戶外互動,也不經曬,就坐在陰影裡躲懶乘涼。
Vi和他坐在一塊兒。
程在野站在場地上和朋友說了幾句話,然後把排球遞給朋友,走到姜守言這邊。
姜守言擡眼看他,他把背上的小包取下來,放在姜守言腳邊。
“幫我看看包?”程在野取下墨鏡,蹲下來,仰着臉看人的時候讓人很難拒絕他的請求。
“包裡有礦泉水,你渴了可以拿來喝,”程在野邊說邊把水拿出來,“還有餅幹小零食。”
他把包裡的東西都翻了出來,然後脫了上衣把那件花襯衫塞了進去,随後他站起身。
有那麼一瞬間,姜守言覺得程在野很想擡手摸他的頭發。
海風很溫柔地吹拂姜守言松軟的黑發,程在野垂着眼,他的眉弓和鼻梁很高,顯得眼窩很深。
“那我就先過去了。”
姜守言點頭:“好。”
二對二的雙人沙灘排球,白沙很柔軟,陽光流淌在裸露的皮膚上泛起蜜一樣的光澤。
Vi探過來說:“(Zephyr打排球很厲害的,他之前在德國讀大學的時候是室内排球隊隊長。)”
姜守言沒怎麼聽,他的目光落在程在野轉排球的手指上:“(是麼。)”
很快姜守言就讀懂了厲害這兩個字。
排球從某種程度上來看是一項暴力運動,尤其是扣球的時候,騰空後仰的身體像一張蓄滿力的弓,力量爆發的瞬間有一種别樣的張狂。
程在野仗着身高優勢,一連扣了好幾個球,直接把對面的Paulo臉都扣黑了。
他叉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腦袋突然轉到了姜守言這個方向,眼珠子一轉,笑眯眯地就把姜守言請到了場地中央。
姜守言被太陽曬得懶叽叽的,有點摸不清狀況,就聽Paulo說:“(我想喝水,Riley你替我打會兒。)”
姜守言笑得無奈:“(我不會。)”
Paulo:“(沒關系,我們打娛樂,沒那麼多規矩,你用手把球拍過網就行了。)”
Paulo拿着水站在場邊,和程在野對上視線,滿眼都是你扣啊,你再扣球啊。
程在野沒理他,低頭轉着排球上的沙。
随後擡頭,對姜守言說:“我發過來了?”
姜守言點頭:“嗯。”
程在野手指很長,一隻手就能把排球完全握住,他習慣性轉了幾圈球,然後發了他打了這麼多年排球以來,最輕的一個球。
姜守言看着那軌迹落到自己跟前,下意識伸出兩隻手向上去墊,随後看着自己的手指緩慢地眨了眨眼。
可能是姿勢不對,無名指好像扭到了。
排球過網被程在野接住,他上前兩步抓住網,低頭問:“怎麼了?扭到了嗎?”
姜守言動了動手指:“沒關系,不是很嚴重。”
程在野把球抛給場邊的Paulo:“(你們先打,我看看他的手指。)”
Vi替程在野上場,姜守言和程在野一起回了陰涼邊。
無名指被程在野很細心地握住,他手上有繭,磨得姜守言指根有點發癢。
“就剛剛閃了下,現在已經沒那麼痛了。”
程在野點頭,确定沒傷到骨頭後,說:“我給你纏一圈繃帶吧,能有個支撐。”
他從自己包的角落翻出白色的小繃帶,分開姜守言的手指,繞着指節纏了一圈。
他們坐得很近,動作間膝蓋不小心碰到一起,姜守言腿上蹭上了沙。
“抱歉,”程在野下意識伸手給他拍幹淨了,掌心的繭擦過大腿外側的皮膚,兩個人登時都愣了一下。
一個是因為手下的滑膩。
一個是因為那陣過電似地粗糙觸感。
視線接觸,又很快分開。
程在野唇角抿起很細微的弧度,剪斷繃帶收了個尾。
姜守言問:“手上的繭是怎麼來的?”
程在野把剪刀和繃帶放回包裡,又扭開一瓶水遞給姜守言:“之前有段時間喜歡攀岩,還有段時間學了射擊。”
姜守言接過來抿了一口,無名指纏得有點緊,動起來還有點不靈活。
程在野給自己也擰了瓶水:“你看起來不是很擅長運動。”
姜守言笑說:“嗯,工作太忙了,沒什麼時間。”
程在野也笑了笑:“沒關系,我很擅長,你想學什麼我都可以陪你。”
沙排那邊又有人在叫程在野,有他的時候打的生氣,沒他的時候又打不起勁。
程在野回頭比了個知道了的手勢,擰上瓶蓋,把水和姜守言的挨着放在一起。
“我過去打球了,有事你叫我。”他從地上爬起來,随手拍了拍褲子上蹭上的沙。
姜守言瞥了眼放在他旁邊的兩瓶水,點頭:“好。”
程在野又像一陣風一樣跑回了場地,第一個發球就狠得讓Paulo想給他跪下。
姜守言下巴枕在膝蓋上看了會兒,旁邊傳來一道很輕的問好:“(你好,請問你是中國人嗎?)”
是個葡萄牙的小孩,他父母在大大的遮陽傘下曬太陽,看見姜守言很友好地沖他笑了笑。
姜守言偏頭看着小孩:“(是的,很高興認識你。)”
兩人交換了名字,小孩又拉着姜守言去沙灘撿貝殼。
潮水上湧沾濕了姜守言的鞋,小孩拿着一根小樹枝過來,問姜守言能教他學中文嗎?
姜守言說:“可以。”
他望着碧藍的海水和在岩石上停憩的海鷗,在濕潤的沙灘上寫下海水、海鷗、海風三個詞。
“海水,海鷗,海風。”
小孩蹲在他旁邊很認真地學。
海風,姜守言想到了Zephyr。
Zephyr這個英文名在古希臘語中有自由的風的意思。
“(哥哥,這個字讀什麼啊?)”
姜守言回神,順着小孩手指的方向一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海風旁邊寫了個野字。
在他怔愣的空檔,浪花上湧,濕潤的砂礫重新恢複平整。
姜守言扭頭笑了笑,輕聲說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