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人如何甘心,他心怨橫生,初時是真對江藏生存了殺念的,可強不執弱,每每對着這樣一張無辜的臉,這副孱弱的凡人之軀,又叫他痛下不去殺手。
如今他在這人身上種了“牽絲”,隻消一個念頭,就能叫他做任何事,甚至是赴死……
溫玉濃背着光,俊美的臉上光影明滅。
江藏生見溫玉濃這兩日态度有所緩和,想示意能不能解開他身上的禁制,不想那與他對視的目光卻愈發陰翳,隐隐透露着殺意,他心間一悸,偏過了頭不敢再看。
溫玉濃微微皺眉,叫了降玄進屋守着,走到厚重的紗幔前,心念一動,還是解了江藏生身上的禁制。
“你乖乖待在内間,不然回來叫你今晚一晚都動不了。”
江藏生聽聞他爹的消息,一日都心緒不甯,見溫玉濃離開後,四下無人,就撐起上身,将那水紅色的外衫套在身上蔽體。他掀開床幔,一隻腳剛伸出去,面前忽而出現一道矗立着的人影。
降玄低頭看着他,“江公子,你要往哪兒去?”
江藏生隐隐心虛,“我有些口渴……想起來倒杯茶水喝。”
降玄聽到“口渴”兩個字,就想起被眼前人哄騙的經曆,他眼色一沉,道:“有什麼事叫我就好,公子說了,你不能去外間。”
江藏生見他這冷硬的神情,隻好悻悻縮了回去。
降玄去外間倒了杯茶水進來,随後就一直守在床邊,江藏生躺在床榻上,半天沒等到人回來,困意叢生,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
……
月光傾瀉下來,落在假山堆疊的石塊上,像是結了一層寒霜。
江藏生在一陣滲入骨髓的冷意中醒來,一睜眼,就對上了溫玉濃那雙烏黑陰鸷的眼睛。
溫玉濃将按在他臉上的手拿開,面頰沁了一層冰涼的東西,他伸手一拂,臉上卻什麼都沒有,那東西就好似融進了他的血肉。
他爬起身來,去銅鏡前照,竟發現自己變了一張臉。他睜大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又要做什麼?”
溫玉濃撐着手臂,神情還算柔和,“明日我母親要來,念在你今夜還算乖巧,就準你出這屋子活動活動……”
江藏生狐疑地看過去,不相信他會突然大發慈悲。
溫玉濃看着他,“怕你想着求救,讓你做一天的啞巴……”那梭目光又瞬移到他的手上,想起來這人還能握筆寫字,“……跟殘廢。”
溫家家主傳喚,溫玉濃本以為又是為着審問江藏生的下落,他的心中橫亘了一道刺,郁結難解,人是決計不會輕易交出去的。
卻不想此次傳喚,是為着他母親的事。
他的母親出身潭淵謝氏,與溫家家主育下他後,兩人就分居兩地,相隔千裡。前些日子他受罰,府上好事的人将此事傳到了謝夫人耳朵裡。
謝夫人此行就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未提前打聲招呼,今夜剛到醴洲,就派人來溫府通傳,說明日造訪,溫家家主方才的态度,因而也較往日和藹了不少。
“明日你還是乖乖待在院裡,若讓我發現你敢跑出去……”溫玉濃的眸光冷冽下來,“就叫你付出些代價。”
江藏生被這樣威脅了不知多少次,早就習慣了,隻低頭抿起唇瓣,面上還是一副順從的姿态。
溫玉濃目光幽幽望着他,輕聲道:“去洗澡吧。”
江藏生聞言就轉身往外間去,屏風後的熱水已經叫人重新換了,他沐完身子出來,見溫玉濃已經躺在床榻外側閉上了眼睛,就動作輕緩地繞開,還未躺好,一隻冰冷的手就橫了過來。
溫玉濃喃喃道:“别動。”
……
因着謝夫人登府,溫玉濃也不能容着衛翎在這院周探聽了,夜裡就令降玄去将四周的眼線處理了,屍體扔去了衛翎院中。
衛翎一早出門,見到院中擺放着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臉色頓時青白交加,良久,才吩咐左右:“準備一下,我要去阿翡院中。”
江藏生醒來時,溫玉濃已經出了府,隻有幾個婢子進來為他梳洗了一番。他如今這張臉,是照着前幾日換上他衣裳的那名婢子的臉捏的,模樣清麗可人。
那名婢子白日偶爾在院中行動,如今他這副模樣出去,院裡的人竟一時也未覺察出什麼不同。
他說不了話,手上也使不出什麼力,溫玉濃的掌燈婢子在前面帶路,“……大公子一早出門接夫人去了,姑娘今日就不要往這東院走了,若是沖撞了夫人,少不了一番責罰。”
見他不說話,掌燈婢子也不在意,兀自将他帶到一間屋子裡用膳。
江藏生在桌前坐下沒多久,就聽見掌燈婢子囑咐門外侍立着的小厮,“姑娘昨夜染了風寒,今日嗓子不舒服,說不了話,你們看着些伺候吧。”
兩個小厮低頭應着,誰知掌燈婢子前腳剛離開,擡頭就看見屋内的人走了出來,靜靜地望着他們。
兩個小厮剛調過來,也摸不清這位主子的脾性,左邊的小厮輕聲問:“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江藏生見兩人沒有阻攔他的意思,就擡腳往外去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慌忙跟了上去。
江藏生聽到聲音,加快了腳步,這兩人平日做跑腿的活計做慣了,自然難以甩掉,就是他去茅房,這兩人也死死守着。
他索性直接朝着外面走,要到院門時,兩人就一左一右地拖住了他的袖子,跪在地上,齊聲道:“姑娘,公子吩咐過了,您不能出去。”
江藏生已然有些動怒了,手上卻使不出力,望着不遠處的院門,擡腿朝兩人胸口踢了一腳,就往前奔了去。
兩人駭然失色,趕忙爬起來跟了上去。
不消片刻,江藏生就又被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心下一驚,沒想到這二人如此難纏。兩人生怕傷着他,動作已經很輕了,“姑娘,得罪了,奴才們送您回去!”
眼見掙紮不過,院外忽而傳來一道聲音——
“怎麼回事。”
江藏生循聲望去,就見衛翎與溫翡二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院内。
衛翎是聽到這邊的動靜,才趕過來的,他因早上的事,心中郁郁,去了溫翡院中排遣,兩人在府上閑逛,不知不覺就到了溫玉濃院外。
兩個小厮正要挾住江藏生回院裡,見到兩人,就松開手,齊齊跪下來行禮,“世子殿下,小公子。”
溫翡一雙眼睛看着江藏生,唇角翹起一抹難明的弧度,與衛翎一道走了進去。
江藏生此前還因衛翎對他的心思如鲠在鄂,可眼下落難,他也顧不了太多,見到兩人,就上前,用手指輕輕揪住衛翎的衣袖,眼神殷切地看着他。
衛翎這樣的身份,想要攀附他的人不知凡幾,見眼前一張陌生的臉,便蹙起眉,正要扯回衣袖,卻被一隻手攔了下來。
溫翡還是言笑晏晏的模樣,話裡卻别有深意:“想必這位就是,蒼兒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