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畢業的時候,陳旭确實笑嘻嘻的跟她說過“我喜歡你”,不過随着自己離開老家去讀師專,他們就再也沒有什麼交集了。她也無從知道,那究竟是一個少年真情實意的表白,還是一句即将分别時稍微出格的玩笑。
十四歲的身體裡是三十多歲的靈魂,錢莉莉面對着這樣的陳旭,倒也生不出什麼别樣的心意,笑容自然是一片坦蕩。
陳旭卻像被她的笑臉給燙到了眼睛一樣,連忙轉開頭,大聲的喊起号子來。可是平日裡順口就來的“一二三四”居然變了調子,聲音劈開了。
連闆着臉盯着隊伍的教導主任都沒忍住,低頭笑了笑。
錢莉莉搖搖頭,擡手捋了一把耳邊的碎發,想着這次周末回家之前得去學校斜對面的理發店剪個頭。鎮上的小理發店,剪個短發似乎是三塊錢還是兩塊錢來着,她記不起來了。
不過得确定一下,交完報名費,她手裡還能剩下幾塊錢。
早操結束,大家回到教室裡開始晨讀。錢莉莉拿着鉛筆和橡皮,悄悄的離開了座位,推開門去找班主任。沒記錯的話,中考報名的答題卡在班主任的桌子上放了好幾天才交上去,好像就是在等着幾個戶口本材料不全的同學開證明。她想改志願,現在還來得及。
她急匆匆的離開,過來盯晨讀的英語老師瞧見了,也沒多問,反倒是坐在窗子旁邊的陳旭擡頭看了一眼。
“秦老師,我想改志願,行嗎?”錢莉莉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正好碰見秦老師提着暖瓶出來,像是要去打開水。
她這一句話,讓秦老師差點把暖瓶扔掉。清瘦的中年男人露出個欣慰的笑容:“怎麼着,你爸媽想通了?知道不能耽誤你了?想當老師,上個師範大學嘛,或者你上個研究生,考個博士,将來當大學老師不更好!”讀師專将來當老師沒什麼不好,人民教師很光榮的,可是錢莉莉這個孩子,應該走得更遠一些。
錢莉莉糾結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秦老師,我爸媽還是那個意思,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不甘心。”
秦老師的笑容一下子垮了,迅速變成了濃重的擔憂:“這……家裡要是不支持,你往後這學怎麼上啊?”
農村出來的女孩子,家裡不支持上學的情況太多了,秦老師也沒辦法,隻客觀道:“我跟你們幾個老師都分析過,你的成績不管考中專還是考高中都沒有問題,就看到時候的名次怎麼樣了。私心裡我也希望你能上高中,将來說不定也考個清北什麼的,讓我這個老師也光彩光彩,不過你要上高中上大學,經濟上負擔不輕,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家裡壓力不小,你想好了嗎?”
錢莉莉想好了,豁出去一般道:“秦老師,我不想上師專,我想上高中,考大學,将來到大城市去!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我要考一次試試!萬一考上了,我再求我爸支持,還能去親戚家裡借錢上學,隻要我能考上大學,我就一邊打工一邊上學,我聽人說了,大城市裡工資高,努努力總會有辦法!若是真的考不上,大不了我考完中考就出去打工,反正我有初中畢業證就能找到活幹!”
以她後來的人生經曆來看,她這番話可以稱得上是畫大餅了,若真的這麼簡單,怎麼還會有那麼多窮人呢?不過現在她隻能這麼說,她得讓秦老師答應她改志願。
秦老師走回辦公室,把暖瓶放在靠牆的空書桌上,走回自己的座位,拉開抽屜,拿出了那一沓塗完的報名答題卡,一邊找錢莉莉的那一張,一邊語重心長的說:“你可真得想好了,我也不可能幫着你瞞着你家裡,現在你要改,我得跟你爸爸說。”
錢莉莉當了那麼多年的小學老師,自然知道秦老師擔不了這樣的風險,隻不過剛回來的激動興奮讓她有幾分魯莽——她太急于改變自己的命運了。
秦老師很快就抽出了錢莉莉的那張卡片,但沒有交給她,而是另外翻出一個牛皮紙封面的筆記本,走到辦公室中央去打電話:“你等一等,我跟你爸爸通個氣,我再勸勸他。”
錢莉莉很着急,可是也沒辦法。這個時候他們家裡可沒有電話,秦老師隻能把電話打給村支書,再讓村支書去喊爸爸來,這個時間不短,她隻能等着。
“喂,啊,是錢家莊是吧,我是鎮中學的老師啊,我姓秦,想找錢莉莉的父親錢鋼,說說錢莉莉考高中的事兒。”秦老師撥通了電話,跟村支書先聊了起來,“這個孩子學習好啊,上個中專有點可惜,這不是想動員動員,讓她父母支持孩子考個高中,将來也出個大學生不是?”
錢莉莉聽着,焦急的情緒平複了不少。錢鋼是個很普通的農家漢子,也沒什麼文化,性子執拗,又有些重男輕女,可偏偏非常好面子,别人捧上兩句就找不着北了,自己家窮得要命,還成天借錢給别人,給别人當擔保,一輩子都沒攢下一點兒家底。秦老師先跟村支書這麼造勢,恐怕真的很有用。
姜還是老的辣。别看秦老師其貌不揚,瞧着還有幾分猥瑣,可是關鍵時刻很靠譜。
果然,等村支書把爸爸找來的時候,他已經很有幾分動搖了。
秦老師摁了電話的免提鍵,又示意錢莉莉不要出聲,這才開始溝通:“老錢,你們要不再考慮考慮?今年開始咱們縣要發展高中教育,高中擴招,你想想,咱國家大學都擴招開了,再過幾年,大學生到處都是,中專生不吃香了啊。孩子學習又好,不管怎麼都得供,供個中專生哪能比上供出來個大學生啊?”
錢莉莉更加佩服秦老師了。一個字都不提她自己的意志,直接以名利相誘,簡直是打蛇打七寸!
錢鋼越發動心,但還有顧慮:“萬一考不上大學不白搭了嗎?再說了,供個大學生得花多少錢啊,咱就是農民家庭,供不起啊。”
秦老師“嘿”了一聲,活學活用:“高中幾年花不了多少錢,上了大學,人家國家有獎學金、助學金,學生還能出去打工,大城市裡工資高啊,幹點就能添補不少,孩子學習那麼好,萬一考上個清北,你算算,往後……哎呀,老錢,你再考慮考慮?”
錢莉莉嘴角上揚。
前一世,秦老師也曾跟自己說過類似的話,可是她一心聽從家裡的安排,秦老師除了歎口氣,也沒再多勸,更别說幫着做父親的思想工作了。
自助者人助,古人誠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