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成才立刻垂了頭,不打自招。
“趕緊回去寫作業去。”錢莉莉神情嚴肅,“趁着天還沒黑透,趕緊寫完了利索,要不然還得點燈寫,怪費電的。”
“姐你可真摳門,電費都算計成這樣。天黑了哪能不開燈啊,不寫作業不也得照明嗎?”錢成才撇嘴,一邊嘟囔着,一邊磨磨蹭蹭的去了東正房。
錢家是典型的農村院兒,進了大門有個用草苫子搭起來的倒座,旁邊是旱廁。錢莉莉的自行車就放在倒座裡,跟另外三輛鏽迹斑斑的自行車放在一起,看不出誰更舊。至于另外一側的農具,也都是舊的。
房子有正房四間,分别是客廳和三間卧室,再有東廂房兩間,堆放着糧食和雜物,也安了張舊床,有親戚來的時候可以住下。西廂是個很簡陋的廚房,門口有人力壓水的水井,廚房和西正屋夾角的地方養了幾隻雞,用網子攔着。看門的大狗晚上睡在錢成才的房裡,白天就在院子裡活動。這會兒錢成才磨磨蹭蹭的回屋去寫作業,大狗也跟了上去。
畢竟時代是向前發展的,錢家的日子再一地雞毛,二十年後的居住條件也比現在好,錢莉莉站在院子裡發了一會兒呆,才習慣了家裡的環境。
錢鋼為人仗義,講究面子,村裡時常有人來找他閑聊。前幾年錢莉莉的爺爺奶奶就相繼過世了,他成了他們這一小枝的一家之主,村裡有個什麼大事小情需要挨家找人說道的時候也是來找他,所以現在家裡有客人也正常,錢成才就很習以為常,對客人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
不過一般村裡人來家裡,最多就是喝上兩碗大葉子粗茶,跟錢鋼一起抽根便宜的煙,很少有人會坐下來吃飯,錢莉莉回過神來就開始琢磨來人的身份和來意。
這個時間,很難讓她不往他們家那筆巨債上想。
她對這筆債務刻骨銘心,但是究竟是什麼時間怎麼背上的債,她其實不是很清楚。當年她遵從父母的意志報考師專,也是自己覺得應該選擇一條能夠減輕家裡負擔的道路,可是終究心裡還是有說不出口的遺憾和不甘,所以那段時間她是有些渾渾噩噩的,除了複習功課準備考試,其他的事情都沒入耳。
她從小就覺得自己被生下來被養大是欠了父母的,可是她還了一輩子,直到自己也差一點做了母親,又最終失去了孩子和生命,她才知道,事實上即使沒有她,以父母的性格和能力,家裡也過不富裕。
她并沒有得到很多額外的愛和付出。她沒有那麼虧欠他們。
重來一次,錢莉莉想,該做的她還是會做,不過再多的可就不行了。她得保護好自己,不論是身體還是财富。
她一邊想着,一邊回到東堂屋,把舊書包裡的髒衣服倒出來,準備拿出去洗。
房子的隔音性不算好,她隻要仔細些,就能聽到正堂裡錢鋼和客人說的話。也是因為這個,她才沒有在院子裡跟錢成才詢問客人是誰,來幹什麼。現在是在自己的房間裡,她正大光明的偷聽起來。
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來人情緒激昂,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意味,錢鋼不時的附和幾句,或者問些十分外行的問題,得到對方更加意氣風發的解答。等到錢鋼一口一個“咱們”,她就知道,她擔憂的事情已經來了。
把衣服扔回床上,錢莉莉顧不得錢鋼的面子了,推門出去,繞到正堂門口,敏捷的推開了半關的門,大步邁過門檻,說:“爸爸,我回來了。”
“啊,回來了啊,哦,回屋去吧,我跟你王叔說話呢。”錢鋼顯然心情十分愉悅,說話的口氣也算得上溫和。
坐在沙發另一側的中年男人倒是挺客氣,擡頭看了看錢莉莉,笑呵呵的打了招呼:“這是大侄女吧?放了假?”
“王叔好。”錢莉莉笑了笑,問:“爸爸,你們聊啥呢?”
錢鋼一擺手:“大人說話,小孩不懂,别瞎打聽。回屋去吧,要不就去幫你媽燒火。”
錢莉莉不走,找杯子倒了杯水,就站在錢鋼身後,慢慢的喝着。
錢鋼不大在意她,繼續剛才的話題:“老王你說,咱們這個工程什麼時候能拿到第一期的錢?”
王叔顯然有備而來,連想都不用想,直接道:“要是一切順利的話,資金一到位,夏天割完麥子就開工,到過年就差不多蓋完了,到時候一招商,咱就能拿到第一筆錢過年。”
“那信用社這個貸款呢?”錢鋼問,“欠着一天就是一天的利息,我琢磨着怪可惜的。”
“這個你就不懂了,大城市裡那些大老闆都是這麼幹的,别說咱現在是創業,沒有錢,就是那些家産百萬千萬的,也都是貸款,一邊貸一邊還嘛。”王叔一擺手,“我家屬的娘家兄弟媳婦在縣城銀行裡上班,聽說管貸款的,平常忙得很,貸款的人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