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向麗水郡開拔,一路卻不是純粹的趕路,而是一邊趕路一邊向沿途所有有錢大戶籌措軍費。
大戶會願意嗎?
圖南不知道,也不知道,因為大戶一家老小在她搬軍費前就死光了。
在圖南第一次這麼幹時,秋時忍不住委婉向圖南進言:“如此作為恐會引發民心慌亂。”
“不會。”圖南淡定答。“感謝交王星紀,正常來說大戶的發家都不太清白,區别是不清白的部分多與少,可沒有純粹的清白不等于全都該死,但交國這塊地不同,經過交王星紀堅持不懈的收割,交國境内如今還活着的大戶,必定是交王星紀的爪牙,平時為交王星紀斂财,交王星紀吃肉,他們喝湯。相信我,我滅了這些人,氓庶隻會想,麗山郡丞是準備與交王星紀不死不休了嗎?我現在入夥還來得及嗎?要求不高,讓我啃一口魚肉就行。”
圖南笑道:“當然,魚肉是啃不了的,整條魚都已挫骨揚灰,骨灰都找不到,但可以一起打安息。”
秋時道:“但這部分人為數不少,恐他們會在後方點火。”
圖南嚴肅道:“所以我們要快,盡量殺幹淨,如此,即便有漏網之魚,我也相信田曹,做為曾經同流合污之人,她比我更了解這些人。”田曹要是搞不定,她就殺了田曹一家十一口人三條狗一隻貓。
秋時聞言放下心:“使君心裡有數就好。”
他就怕圖南沒考慮後院起火,但既然有所準備,你就沒事了。
每籌措一筆軍費,圖南便會取出其中兩成根據氓庶的受交王災情況對其進行補償,就算有的受害者一家死光了也沒關系,人死了有墳頭,補償可以用來給死者修個好墳。
以财貨對氓庶進行補償後,圖南又會告訴當地氓庶,自己要去打安息,阻止安息洗劫交國境内的财帛、子女,有沒有人願意跟自己一起去?跟我去便是參軍,管吃管喝,還有俸祿和賞賜。
圖南說這話時說得平鋪直述,并無多少渲染力,但幾乎家家戶戶都分到了錢,手裡拿的補償費勝過一切高明的語言。
響應者雲集,以至于圖南需要進行專門的篩選,優中選優。
每籌措一筆軍費,圖南的隊伍便壯大一分,抵達麗水郡時,麾下一千人已增至六千人,而麗山郡已一片混亂。
軍民本來就沒有多少作戰意志,交王星紀棄城而逃後就更沒有了。
交王都跑了,說明安息很強大,麗水郡守不住,有門路的人都紛紛出逃。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沒幾日邊境便如紙糊般破了。
安息軍隊殺入麗水郡,麗水郡城遭洗劫,交王累死數千人打造的輝煌王宮在烈火中化為烏有,沒能帶走的财寶也被洗劫一空。
洗劫了交王宮,安息軍隊并未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北上,試圖打通高原與靜谧海的道路,帶着無數氓庶。
遇到敵人,俘虜可以用來消耗箭矢,若俘虜僥幸活下來,來日也可以帶回高原當奴隸,怎麼算都不虧。
進入麗水郡,從遇到的難民嘴裡得知麗水郡的具體情況,圖南道:“時機完全成熟了。”
秋時聞言,神色複雜,總覺得跟使君比起來,自己是個大好人。
要讓人賣命就得給足錢且給到位,但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比錢更重要,比如在交國這地界,錢抵不過對交王的仇恨。
要讓交國的氓庶們暫時忘記對交王星紀的仇恨,願意為海國效死,就必須讓氓庶挨一頓安息的毒打。
隻有氓庶認清安息固然對交王星紀充滿惡意,但不代表對自己有善意,才能讓他們響應官方的号召,一起對抗安息。
忍了忍,秋時好奇的問圖南:“安息王難道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後果嗎?”
交國的氓庶恨交王,不代表能忍受安息的洗劫。
圖南解釋道:“雖然埃蘭王朝腐朽不堪,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起步,不到三年便平定高原,取代埃蘭王朝,安息王的才情不可能差,他很清楚這樣的後果,但他無可奈何。”
秋時茫然。
圖南問:“你可了解南方高原的生産方式?”
“我隻從一些遊記中了解到高原上多牧人與商人,可以耕作的土地很少。”
圖南點頭。“三分之一人口是牧民,三分之一人口是商人與傭兵的高原上,不論統治者如何有心都做不到像海國一樣給軍隊發俸祿。”
秋時愣住。“安息的軍隊沒有俸祿?”
雖然交國非邊軍的軍隊俸祿經常拖欠賴賬吃空饷,但能拖欠賴賬能吃空饷本身就說明了一件事:在制度上,海國軍隊是有俸祿的。
“當然。”圖南理所當然道:“像海國一般給軍隊發俸祿的國家在十洲七洋加起來不超過兩掌之數,九成半以上國家的軍隊是沒有俸祿的,至少軍卒沒有,軍官則看情況。”
秋時錯愕。“都沒俸祿,軍卒憑什麼賣命?”
看圖南這些日子幹的事以及軍隊的反應,任誰都能看出錢對軍隊的重要。
“自然是土地,雖然當兵沒俸祿,能不能吃飽飯也取決于将領良心,但立下軍功能得到土地與财帛賞賜。”圖南一聲歎息。“但這種軍隊也有一個要命的隐患,敵人就那麼多,大頭兵想立下軍功非常困難,更别提大頭兵平時能否吃飽取決于将領個人良心,搶人頭也搶不過将領的親兵。比起殺敵立功,當然是搶劫更輕松,來錢也更多更快。”
秋時想了想。“可這種軍隊,城破之前或許戰意高昂,城破之後搶到錢财,軍隊還會有戰意嗎?已經搶到足夠錢财,若不能活着回去,搶到财富再多也是枉然。”
圖南點頭。“所以這種類型的軍隊,紀律非常差。”
“那為何不給軍隊發俸祿解決這個問題?”
“太燒錢了,不給軍隊發俸祿,軍費開支可以控制在很低,而給軍隊發俸祿....”圖南想了想,舉例道:“參考海國,海國的軍隊在兩百萬左右,不算軍官,隻算軍卒,軍卒的俸祿根據兵種不同而有所差異,最低五百貝,最高三千貝,我取個折中,平均兩千貝。這就意味着,海國軍隊每個月僅俸祿便要發四十萬萬貝。”
秋時與将領們回以茫然的表情。
幾十幾百貝大家還能有個概念,但四十萬萬貝,抱歉,對所有人而言,那隻是一個數字。
見衆人的表情,圖南補充道:“交王的财富全加起來隻它的百分之一。”某種意義上,交王是個人才,交國這麼窮山惡水的地方都能榨出這麼多油水。
衆人不明白交王有多人才,但用交王的财富做為對比單位,終于對二十萬萬貝有了點概念。
圖南繼續道:“但這不是軍費的全部,海國的軍隊還管衣食,軍卒每季發兩身衣服,春夏秋每月草履兩雙,冬季靴兩雙,一日五餐,每日消耗雞子五枚、鹹鴨蛋一枚、炸魚兩斤、鮮肉一斤、魚蝦醬半斤、果蔬醬一斤、時令果蔬兩斤、糧食三斤。還有馬,馬也要吃東西,尤其是戰馬,每日吃雞子兩枚、糖半斤、十六斤幹草、十四斤糧食。而海國的戰馬,據我的估算,在九十萬左右。唔,這些馬吃得比人還多。說完吃的,再說武器,軍卒不用自備武器,武器由軍中發,以軍為例,一軍約一萬人,裝備一軍的武器成本約六千萬貝,而這還沒包括每歲的維護更替支出,箭矢這類消耗型武器的補充支出。”
衆人想像了下,發現自己實在無法想像那是多少錢,隻能确定,這筆錢非常恐怖。
秋時揉了揉額頭。“這麼多錢,我理解為什麼大部分國家不給軍隊發俸祿了,但海國為何例外?且聽使君的意思,這樣的例外不止一個。”
“每個國家的情況都不太一樣,海國給軍隊發俸祿的制度建立始于現任海皇,數百載前的海國内亂期間,陛下做為乎民王的妹妹領軍出征,被不發俸祿的軍隊紀律折騰得不輕,帶着那樣的軍隊很難打勝仗。一開始是自己想辦法弄錢給軍隊定期發俸祿,打造出一支戰無不勝的常勝軍。”圖南頓了頓,小聲嘀咕。“怎麼感覺乎民後來對折丹動殺心一點都不冤?在無法通過婚姻化解倆人結構性矛盾下,可不就隻剩下殺這一選擇。”
秋時疑惑:“什麼?”
“沒什麼,後來陛下将乎民王踹了下去,自己成為海皇,出于強敵環繞的困擾,将給軍隊定期發俸祿制度化,普及化,這才有了你們所了解的軍隊就應該發俸祿的現狀。”圖南道。“然,即便已經極力控制成本,俸祿發得很微薄,也讓海國每歲的軍費消耗海國至少七成的财政收入。坐擁海洋各航道與衆多陸地疆域,商稅收到手軟的海國面對軍隊俸祿尚且如此,何況陸地國度。其它與海國一般給軍隊發俸祿的國家或為商業城邦,或為與海國一般疆域遼闊人口繁盛的帝國,而這些國家中給軍隊發俸祿且能發足發到位的,也就海國、兕國、羽國、雨師國四個。”
秋時很好奇。“為何隻這四個?其它國家為何做不到?”
圖南笑答:“因為大部分國家都有宗室存在,而海國的軍費開支就占了财政的七成,其它國家可想而知。要在供養軍隊之餘還要供養人口龐大且生活奢侈的皇族,财政會死給你看的,便隻能做出取舍。雨師國是禅讓制,沒有宗室,兕國也是禅讓制,更特别的是朱厭君的存在,兕伯大多對斂财沒興趣。雖然這主要是因為不論兕伯在位時如何斂财衆多,在其死後,若其子嗣沒有與财富匹配的能力,朱厭君會殺光有這些财産繼承權的人,避免浪費,别問祂憑什麼這麼做,被殺的人殺不了祂,而祂能殺死别人,這就夠了。少部分喜歡斂财的也是因為自己喜歡享受,并非為了子孫,但一個人哪怕往死裡享受,也花不了太多錢。羽國,它雖然有宗室,但隻有羽王與羽王的子女才是王族,除此之外的直系後代皆非王族,但一個人,再怎麼能生,頂天也就生幾十個,對财政造成不了負擔。”
秋時哦了聲,又問:“那海國宗室又是怎樣的情況?”
看交王的生活,明顯很花錢。
圖南道:“海國在數百載前發生過内亂。”
“使君方才說過,怎麼....”秋時慢半拍的頓了下。“海國宗室死....”
圖南肯定道:“海國在冊的宗室隻三十餘人,皆為前任海後弇茲後人,非弇茲系的在冊宗室都死了,不對,也不算都死了,海後箕是繼後所出,與弇茲并無血緣,是在冊宗室中唯一非弇茲後人的皇族。”
秋時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亂,看了眼衆人,确定不是自己的問題,大家都覺得腦子很亂。
一名将領忍不住問:“海皇不是先王的妹妹嗎?”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