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漂浮着,漂浮着,穿過灰暗地帶,帶來密密麻麻的痛感。
虞幽幽覺得自己此時應當是感覺不到痛的,畢竟,這裡是自己的精神之海,但陰暗似乎無處不在,仿佛黏在了她的身上,就像被什麼随處可見的東西注視着,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吐出來,但精神體沒有嘴,所以這隻能是個念頭。
意識隻有偶爾才能出來,具體表現在精神體上,意識還算清醒的時候,她總是記得自己在和一個東西戰鬥,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其實是在睡覺,睡在維爾德的宿舍裡,等待天亮。
或許不一會兒就會醒了,虞幽幽看向自己的手,那裡散發着精神體的白光,與周遭的黑暗相比,十分微弱。
她依稀記得自己的精神之海不是這樣的景象,但原本又應該是如何呢……她想不起來了。
該睡了。
閃過這個念頭,精神體緩緩消散,就要像往常一樣沉睡,卻突然被打斷了。
白光在前方亮起,一開始隻是一個小點,然後越來越大,漸漸包裹住了虞幽幽,如果光有形狀,那它一定是一雙大手,它是這樣的溫柔,給人帶來暖暖的感覺,從四肢百骸傳到心口。
它像有意識一般,慢慢擴散,撐起黑暗,保護女孩微弱的心火。
虞幽幽整個人放松下來,身上不再是陰冷的感覺,她也不再去思考外面的事,思維仿佛就此停住了。
“要是有人陪我說說話,那便好了。”
這念頭剛一出來,白光就化作倆兩股,最亮的兩股,慢慢地凝聚成人形。
兩人一高一矮,沒有眼睛,隻是兩個模糊的人影罷了,但虞幽幽覺得,他們一定在溫柔地看着自己。
“幽幽,好久不見……”,精神波動從其中一道傳來,虞幽幽能通過這種方式聽到他們的聲音,是一個十分柔和的女聲,有些熟悉。
“你還好嗎?”她伸出虛幻的手掌,摸了摸女孩的頭。
這次的聲音,有些顫抖。
到底是誰呢?
虞幽幽陷入迷茫,那個身影在撫摸了她的頭之後,又緩緩摸上她的臉,最後牽住了女孩的小手。
精神體和白光不由自主地相互吸引,仿佛它們本就出自同源一般。悲傷和酸澀的情緒慢慢傳導給她,如果精神體有眼睛,此時應當是哭了。
悲傷裡夾雜着欣喜和小心翼翼,這種強烈的情感輕易地穿透了虞幽幽的記憶,帶來共鳴,牽引着她。她想起來了,她想開口,叫出那個已經被記憶塵封了太久的稱呼——
“媽媽。”
虞家是個十分龐大的家族,有舊貴族底蘊,當然,随之流傳的,還有數不清的陋習和腐朽的家庭制度。
虞家是飛月閣的創始人之一,那時的閣主還不是聶無雙,那是一位同樣擁有通靈鳳凰靈态的,同樣是幽冥界的位面之主的虞姓男人——通靈火鳳每一次重生,都是不同的人。
這位姓虞的祖先和人類相愛了,留下了虞氏一脈,但一個世界,不可能有兩隻火鳳,所以虞家沒有傳承這樣強大的靈态,反而更多地是幽冥界生物。
但即便是這樣,也比單純的靈臨師強太多了。
虞幽幽是嫡系裡最小的孩子,生來殘缺,靈态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們說這是罕見的靈态沉寂,比後天覺醒的靈态好不了多少,如果沒有特殊際遇,這輩子連修煉都不可能,一眼就能望到頭。
如果生在平常人家并無大問題,可惜,父母均是族中天之驕子,生下的孩子竟是天殘。
這份殘缺并不止表現在靈态上,自虞幽幽有意識起,她便無法發聲,似乎聲帶同那殘缺的靈态一起,從她身體裡消失了。
她沉默地看着一切,一切關心,一切嘲諷,她不是對暗地裡的東西一竅不通,她從很小就知道,家族太大了,而資源和飛月閣的位置,隻有寥寥,所以無人不在争着,權利、金錢、力量、資源……尤其是失去了祖先庇護後,虞家在飛月閣的地位,早已不如當年,這樣的暗流湧動,更加随處可見。
這殘缺的身體便是最好的發洩口。
很多時候虞幽幽都在想,虞家人體内,到底是人性多一些,還是幽冥生物的侵略性多一些。
沒有結果。
深淵出現後,虞家人也随着飛月閣衆靈臨師,暗地裡和深淵生物持續鬥争了很多年,他們是最早的抗争者,包括虞幽幽的父母這一代——她的父親母親,疲于族内的鬥争,迫于肩上的責任,在生下她後就上了戰場。
虞幽幽曾不止一次地怪過他們,将自己一人留在這肮髒的污泥中,但轉念一想,她的人生本就應該陷在泥裡,連自己都厭棄的身體,不值得被任何人拯救。
但聽見父母戰死的消息,聽見受庇護的族人毫無芥蒂地在她面前讨論瓜分财産,她還是努力張了張嘴,喉嚨裡吐出幾個刺耳的音節。
看,她還是能發聲的,隻是再多次深夜裡的練習,都沒有作用罷了。
命運落下的巨錘比那些人打在她身上的拳頭都還要痛百倍千倍。
不自量力。
那一天晚上,她在夢裡看見血染紅雪地,他被人牽着手,離父母的背影越來越遠;她看見從戰場上歸來的老将軍,一把漆黑的刀背在身後,一身戾氣未消,沉默地收拾着父母的遺物。
她驚醒,就在一牆之隔,她同樣聽見了觥籌交錯的聲音,對了,這是家族宴會,為了慶祝人類來之不易的勝利。
她突然覺得有些累了,除了那個背影外,她想了許久也記不起來父母的面容,包括名字。
她再也沒有睡着,記憶翻來覆去,也隻想起來某一天,她從别人扭曲的言語中聽到的,因為母親的名字裡有一個“幽”字,所以她便叫虞幽幽。
她關上卧室房門,将一切無關與有關都隔絕在外。
第二天她便被帶去了教堂,父母永遠埋在了千萬裡外的戰場上,這份禱告是虞家人能給的、為數不多的體面。
她被大伯留了下來,帶到了後堂。
大伯在很久以前就去做了教堂的神父,和虞家人的關系十分冷淡,隻有禮拜時才能看見他。
他望向虞幽幽,摸了摸她的頭,和家族裡的人不同,這份溫暖通過他的大手傳來,虞幽幽看着他慈祥的臉,神父的慈愛發自内心。
無論他們面對的是哪種人。
他告訴她,母親的靈态是罕見的輔助系,家族從沒出過輔助系,因為卓越的幽冥生物血脈,他的父母天生就應該活在戰場上,死,也隻能在戰場上。
這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他神色複雜地将一枚戒指交給她,是空間儲物器。
她将精神力沉入,隻看到一團小小的白光。
“神祠卷軸。”
他看着女孩微微睜大的眼,歎了口氣:“虞家最好的資源,就是它了。”
神祠卷軸,是創始人留給虞家的珍貴之物,吸收卷軸不會有風險,卷軸所提供的,一定是最符合吸收者的神祠技能,即雖然是一個技能,卻有相生相伴的兩個技能效果。
虞幽幽長了張嘴,神父看着女孩的眼神,似乎是知道她要表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