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慣以勢壓人,言語生疏卻自然,傲慢得理所應當。
“我一個人來的,但不保證再拖下去是不是。”鞠子清看了一眼手表,“或者要不要試着挾持我?”他漆黑的雙瞳毫不閃躲地對着李非的眼睛,帶着嘲諷和笃定,“或者玉石俱焚?”
他知道李非這種人最是貪生怕死,背靠大山才作威作福,根本成不了氣候。
“死還能拉上我,你也不虧。”鞠子清說完,卻聽一道細微的聲音咬牙切齒,“你閉嘴。”
時樓要被氣死。
李非錯愕,而後撫掌大笑,他看向鞠子清,很期待他接下來的反應,“我死有什麼用,那個害你小男朋友恐同的男人還在牢裡呆得好好的呢。”
!!!
時樓尊重那彬的過往不假,但他一點兒也不希望鞠子清知道。
這人心思深重,鬼知道是不是又要過不去。
李非喚人摁住時樓,鐵了心要給他添堵,舔了舔嘴唇陰恻恻道,“鞠少爺,你是不是看他家境不好,覺得他漂亮又可憐,才跟他在一起?
“可你壓根兒不知道,這小子的心有多歹毒自私,他親爹沒死呢,在牢裡,他親媽是個瘋子,後媽倒是對他好,被他逼得淨身出戶。
“他才小學的時候,細皮嫩肉的,七八歲的年紀就知道勾引自己的家教老師,一代名師,名聲就這麼被個小學生毀了,啧啧,你看他,厲不厲害?”
李非一心要氣鞠子清,沒注意到自己話裡邏輯不通,既然是被害得恐同,又怎麼會是蓄意勾引;逼走後媽,又為什麼要留下後媽的孩子。鞠子清怔愣地望着渾身是傷卻依舊不甘掙紮的人,心裡難受得幾乎要滴下血淚來。
那些被視為黑曆史的經曆,隻是他曾經很努力地想活下去的佐證而已。
“你受傷了,不要動。”他輕聲哄着,“我不相信他。”
對外風度翩翩,背地裡卻是個同性戀,不知道會有什麼肮髒下流的心思,人前一套人後一套,最惡心了。
人設立得好,爆出來了都沒人信。
都當你是好人在維護,我是騙子!
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
惡心。
我媽有病,阿姨進門沒幾天就跳樓了。
有一件事隻有你會知道——是我把文件給他死對頭的。
我爸眼裡,面子比我重要,我就要他顔面盡碎。
我隻告訴你。
……
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針對,可他甯願自己一直被針對,也不想他過往的傷疤被人當做笑料血淋淋地當衆撕開。
鞠子清:“給我指路的人說你以前幫過他,他在酒吧打工,當着李非的面打翻了酒杯,是你出言幫他,免去了主管的責罰,你很好,不止我這麼想。”鞠子清的聲音一向好聽,世界費勁心血的美好造物,他放輕了嗓音說話,像是怕驚擾到一隻傷痕累累的蝴蝶,“他勸我不要卷進來,因為他認為我是你的朋友,你特意不告訴我,是為我好。”
“可我還是走進來,因為我清楚我不隻是想做你的朋友。”
他一句一句地說,自言自語,仿佛根本不知道無人應和的情話多可笑。
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
制住他的人有所顧忌,而正在興頭上的李非抱着手臂全當看戲,今天發生的所有事令他失去了應有的判斷力,笑得樂不可支,“他為了騙我信任,可替我辦了不少好事,你以為他還能獨善其身?”
“其實你早就不打算活了,對不對?”鞠子清看着蜷縮着的人,他查過資料,也咨詢過醫生,時樓有很強的自毀情緒。這次被抓住,多半是因為他沒想活。鞠子清恰恰隻怕這個。
時樓一笑就要咳血,也就不笑了,他無奈地示意鞠子清看一旁地上已經空了的針管,“已經打了,救回來也廢了,沒必要。”
鞠子清:“有必要,就當我求你。”
“我又不喜歡你,你求我也沒用。”時樓感知到這具身體溫度漸漸散去,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不能再拖。
可奇怪的是,李非居然還不跑……鞠子清身陷險境這麼久,肯定會被注意到,李非跑不了了……他頭暈腦脹,費力地想着,心中不由一松。
“你不肯答應我,答應我是害我,是因為你不想欺騙我的感情。我給你的傘和圍巾不在這裡,是你怕弄髒,提前收好了。你說你不喜歡我,可我隻看你做了什麼。”鞠子清看着他,猶如看一朵走到生命盡頭即将腐爛的花,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語氣冷靜到不可思議,一字一頓地說給他聽,“你喜歡我。”
“鬼才喜歡你。”
“那就不喜歡。”鞠子清并不與他争辯,“你妹妹還在等你。”
“交給你了——”時樓還是沒忍住睜開眼,透過血紅的霧氣,有氣無力地看了鞠子清最後一眼。
鞠子清問:“那我呢?”你把妹妹托付給我,要把我托付給誰。
最後一個字話音未落,李非的頭顱突兀地印上一個紅點,他頭皮一緊,可惜晚了,飛速旋轉的子彈瞬間将人類堅硬的顱骨破開,爆開的血花和腦漿濺了一地。餘下的人在巨大的驚惶之下如鳥獸四散,被暗處的狙擊手一槍爆頭,根本反應不過來要用鞠子清做人質。
時間到了。
包圍在四周的特警還未闖進來,此刻一室寂靜,鞠子清站在一地屍體中,潔白的臉上沾染了肮髒的血,身上沒一處幹淨的地方,仿若玉面修羅。他渾不在意,緩步走向時樓,蹲下身,輕輕撫着他的頭發,感知着已經失去熱度的軀體,無聲歎息。
終究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