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蘭受裴荔欺淩已不是一日兩日,時樓能感受到這具身體殘留的抗拒和厭惡。
裴荔年紀小,模樣水靈可愛,性格卻極為刁蠻任性,稍有不順心就要打罵奴仆,也隻聽她父皇母後的話,發起脾氣來連裴蒼都敢頂撞,何況是生母卑賤的裴蘭。
“你什麼意思?”裴荔氣勢洶洶地向時樓走來,“你笑話我?!”
她又想起來禁足的日子裡,每日看着他耀武揚威一般四處閑逛。
時樓變得不聽話,對她的話置若未聞,這讓裴荔心中越發嫉恨起來。
不過就是推了他一下罷了!
人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的,顯然是故意在母後面前裝弱賣慘,掉幾滴眼淚就妄想得到同情。
“賤人!”裴荔罵道。
“誰教皇妹這話的?”時樓挑眉反問,平靜的目光劃過在一旁的玉雪,玉雪聞言神色慌張地擡頭看向時樓。
不是我!
玉雪也不知道小公主是從哪裡學的這渾話,若是叫皇後娘娘知道了……皇後嚴苛,不容人放肆,玉雪想起了公主禁足時那批失蹤的随身宮人,若是懲治後打發出了宮還好,若是……她打了個寒顫。
玉雪是甘泉宮的大宮女,和大皇子身旁的秀雯是同一批入的宮,資曆不小,所以才在裴蘭出事後,被皇後派給了裴荔。可玉雪卻不如秀雯機靈能幹,溫和有餘而主見不足——大概這也是為什麼裴荔能留她的緣故。
喜歡管束說教的宮女,都被裴荔挑各種由頭弄走了。
“你少在這言左右!”裴荔伸手要來推時樓,被時樓一把抓住了手臂,一時間仿佛被鐵箍箍住了似的,抽也抽不開,叫她疼得皺起了眉,“你做什麼!你放開我!”
“九皇妹,是‘顧左右而言他’,别再念錯了惹人笑話。”時樓雖然體弱,但到底比裴荔年長,攔住一個小丫頭并不費力。之前裴蘭受裴荔欺負,怕的哪裡是裴荔本人呢?
裴荔天真,不清楚這一點。
被推回去時,她一雙大眼睛怔愣地看着時樓,還沒反應過來,感受到手臂火辣辣的疼,眼眶不禁一紅,還想再罵卻被時樓冰冷的目光吓得一呆。
她這名義上的六哥,從來對她是小心讨好,任打任罵。裴荔從來沒見過他這種眼神,不似常人的淺色眼珠子此刻更加形如惡狼,仿佛沒有一點屬于人的柔情,他臉色差極了,叫裴荔感受到了母後或皇長兄生氣時山雨欲來的冷意。
裴荔打了個哆嗦,她毫不懷疑自己再罵一句,時樓的拳腳會直接打上來。
“你!你!”裴荔躲在玉雪懷中,指着時樓憋紅了臉,“你等着被我母後罰跪吧!”
時樓看向玉雪,“大哥與我提過,九妹也快到開蒙的年紀了,不可再整日瘋玩,你身為大宮女——”他沒把話說完,隻是充滿暗示地笑了一笑,涼涼道,“裴蘭這兒簡陋,平日裡也疏于打理,雜草叢生,九妹身份尊貴,若是被不長眼的石子兒絆倒摔傷就不好了。”
他說這句話時慢條斯理,語氣裡沒有絲毫威脅的意思,蜜蠟似的淺瞳卻一錯不錯地盯着玉雪,逼迫她回以對視,玉雪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僵硬起來。這些日子裡,公主禁足,她卻沒有,大皇子對六皇子态度大變,還有二皇子和五皇子與之交好的消息,在宮人間口耳相傳,已不是秘密。
裴荔若真去告狀,六皇子未必有事,她是絕對逃不過的了。
“在錦繡暖閣中玩耍,不好麼?”時樓見玉雪神情變幻,就知她已做好了決斷,慢悠悠地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他不打算在裴荔身上費什麼力氣,否則他又為什麼要向裴蒼投誠呢?
讨好裴節是另有所圖,而裴荔沒有令他額外努力的價值。
之後玉雪如何安撫鬧騰的公主,時樓不在乎,他順着那道灰影逃竄的方向走過去,痕迹在矮牆前消失不見,時樓屈指敲了三下,耐心地靠在一旁等待。
輕輕的敲擊聲像是投入水中的魚鈎,幾根細細的手指受到引誘,無聲地攀上了牆垣。啞兒靈巧的身形魚兒一樣地從牆頭滑下來,在時樓審視的目光中犯了錯似地乖乖垂下了頭。
“你這是怎麼想的呀?”時樓看他身上又多出許多擦傷,無奈地歎了口氣。
幸好他跑得快,沒被裴荔抓着,不然又要生出許多事端。
啞兒眸光變得黯淡。也許是從小不受待見,他對他人的情緒變化極為敏感。他感受到時樓并不歡迎他的到來,不禁有些傷心,也不肯擡頭,怕自己一看他,淚水就要滲出來。
“随我來吧。”時樓不欲為難一個啞巴,盡管他身上籠着團團迷霧,但畢竟還是個孩子。他拉着啞兒的袖子,領他從小門進了偏殿。
他取出清水和傷藥來替啞兒處理傷口,啞兒蜷起手指,不安地想要推拒,還是忍了下來。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窗外的熱意浪潮般撲擁而來。
眼前的人,身上傳來極清淡的幽香,是貼近了才能聞到的。雪白的手指上剜了淺綠的藥膏,一時間不知哪個更通透潔淨,泛着絲絲的清爽涼意。而隔着藥感受到他指尖的體溫,雖然沒有直接碰到,啞兒還是覺得手臂上火辣辣的酥麻起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想要躲開,可他坐在榻上,實在是沒地方躲。
“你是過來找我的嗎?”時樓抓住不聽話的手臂,以為是弄疼他了,于是放輕了動作。察覺到啞兒還是在微微發抖,不禁皺眉,“這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