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落王将寶押在我身上,我感激他,卻也最忌恨被人利用。”他擡眼,琥珀色的虹膜近乎平靜無聲的野火燃燒,“物盡其用,這個解釋,世子哥哥覺得可夠了?”
獨孤靈想在迦落八雲的地盤附近找食,不會輕松,死就死了,若僥幸沒死,就會成為對迦落八雲的牽制力量。換句話說,時樓等同是把北涼從北疆趕去了西北,人為地造就了一個勢力不均等的三角格局,他日後想做什麼,都有空間可用——至于具體是做什麼,就要看裴英的表現了。
時樓對洛星帆說了一半真話,知道洛星帆肯定也清楚這不是全部實情。但兩個人的關系就是如此,許多不能對外宣布的東西,對彼此心知肚明,默契地掩護,卻也默契地不去深究,這也就必然導緻永遠不會去觸及最真誠的一面。
洛星帆沉默了一會兒,道:“對不起。當年……你在宮中艱難求生,或許我該……”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摸肩膀,安慰似的,被時樓坐下的動作躲開了。
“你也說了是或許。”時樓仰起臉沖他盈盈一笑,“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本就沒有關系,不必推心置腹。
“也是。”于是洛星帆也笑,斟了杯茶一飲而盡,道,“過兩日就要返京,殿下在這幽州若還有什麼要遊玩的,盡快去罷。”
時樓養了群私兵,洛星帆知道。
範賽心這次來不僅是護送公主和親,還肩負信使的職能。幽州的運作已經基本穩定,皇帝要把他們召回去了,新來的主将出身平民但經驗豐富,堪為繼任。
返程比來時快得多,隻在夜宿館舍的時候起了分歧,裴英不願離開時樓,但有洛星帆盯着,沒有兄妹住一間的道理,時樓也就裝作沒看到裴英滿臉的怨念。
理所當然的,裴英更讨厭洛星帆了。
“哥哥為何躲我?”一連半月下來,裴英實在忍無可忍,找到機會堵住了時樓,非要跟他說個明白。
少年的眼神直白而炙熱,幾乎令人不忍直視,長裙華钗讓這場景多了幾分倒錯的荒誕。時樓心道,裴英能當四年公主卻不被發現簡直不可理喻,蓋亞意識護崽也要有個底線,這充滿進攻性的眼神,哪裡像個養在閨閣的普通女孩。
“哥哥?”時樓的沉默讓裴英不知如何是好,緊抿着唇,不放過他臉上一絲細微的變化,小心翼翼問,“是因為我親了你嗎?”他恍惚記得這件事,還以為是夢本來還不确定,但看時樓這陣子的反應,差不多有了八成把握,又是甜蜜又是懊惱怎麼不在清醒的時候。
“就當是妹妹,親一下也不行麼?”他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完全沒辦法在裴英面前打直球的時樓隻好繼續默然無語。
這樣冷漠的态度,換個人來也早就知情識趣地退下了。可裴英卻仿佛全然不知羞恥與退縮為何物,抓着他的衣袖勢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哥哥就這麼讨厭我?”
“你是嗎?”時樓突然道。
裴英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上一個問題。這是什麼意思?是說他不是女兒身?是說他血脈不明?還是什麼地方露出馬腳,叫哥哥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裴英呆滞的樣子傻傻的,時樓以為他還在等自己的回答。
這就是不幸的童年帶來的創傷了,時樓點了點裴英的額頭,“若是讨厭你那我又何必去救你。”
“隻是我與你絕無可能,趁早歇了這心思,我還能待你如從……唔。”
裴英突然撲上來,他一時不察竟沒來得及躲開,身上的人發了狠地……與其說是親,不如說是啃,狗崽子似的亂拱一氣,裴英的眼眶漸漸紅了,眼睛濕漉漉的。直把時樓給氣樂了,一把推開後,擦了擦殷紅的嘴唇,上面的血絲不知是誰的,牙齒磕碰像打架,兩個人都疼,嘴上指定留下了牙印。
側臉也有一個。
時樓面色不善看着紅着眼眶喘氣的裴英,裴英舔了舔嘴角,最長最深的執念被徹底否認,他難受得瘋了,心中酸澀鼓脹,但一點也不後悔被他發現自己的心意。
隻後悔沒有好好地與他說一次。
“我喜歡你,我不要你待我像從前。”他說的時候因為緊張,耳畔都是嗡鳴。
範賽心背靠在門外,地上放着餐盤。他本是過來送飯的,沒想到公主也在。館舍清了場,走廊裡黑黢黢的,門縫裡傳來的聲音顫抖不穩卻又有一股偏執的堅定,冷風穿堂而過,如泣如訴。
“裴蒼和裴節因為對哥哥有用,所以哥哥總是對他們笑,還有那什麼洛世子、範将軍……甚至程碧雲也受過哥哥恩惠,明明他們都欺負過你,我不服。
“我現在沒本事,所以哥哥不用喜歡我,但是等我有用了,哥哥是不是就不用再去看他們了?”
裴英紅着眼,渾身都在抖,但是沒有哭,一心一意地盯着皺起眉頭的時樓,索性将見不得人的心思和種種委屈抖了個幹淨。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你也從來不願意告訴我。”
“跟在我身後是抓不住我的。”與裴英相比,時樓的聲音冷得像是塞外冰天雪地曠野的回響,“隻會被我甩開。”
門裡門外的人盡皆心下一沉,範賽心想到了被判罪謀殺使臣的裴節,靠着牆閉上了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毫無緣由的,他終于确定了六皇子就是幕後真兇。
裴英握緊了拳頭,“好,我明白了。”
時樓看他的眼神近乎悲憫。
你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