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樓答應了。

應下後半天沒聲音，他隻好主動開口問裴英自己之後住哪。

裴英如夢初醒反應過來，“……哥哥想住哪裡？知春裡東街？清泉觀路？朱雀大道旁也有一處小院子，但東坊更近一些，若哥哥還是喜歡甯王府，那我就去要過來，再帶哥哥住進去，如果想去更清淨的地方，慈舟山腳——”

“你現在住哪兒？”突然之間話出奇得多，時樓打斷他報資産似的叽叽喳喳的清單。造反前他與裴英已經疏離了一段時間，對他的境況沒有十分了解。

“國師府整修過一直空着，我就住那裡。”

按例皇子才會出宮建府，公主出嫁後就住在驸馬府上，但昭甯公主不嫁人也沒人能管得了，便一拖再拖，開了不少先河。

時樓本想與裴英住一個地方，更安全也更方便，可惜國師府建在宮裡。裴英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麼，時樓會來上京找他已經出乎意料，甚至願意留在這裡，是他做夢才敢想的事情了。最後買了處臨水的宅子，等春天一到河堤楊柳依依，想必會很美。

那宅子離黃鐘山也不遠，枯榮出去雲遊以後那裡已然成為聖地，裴英時不時要去黃鐘山待上幾天。

“不要安插人手進來，我不需要人伺候。”分别之前，時樓留下最後一句。

裴英讨好地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說哥哥這是哪裡話，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心中悄悄遺憾。

但轉念又是一想，這就沒有貼身與他相處的人了，也很好。

*

裴長泓駕崩後，裴蒼匆忙登基，但一切順利得近乎反常。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坐上了紫宸殿那個心心念念的位置上。

歐陽皇後晉為肅明太後，太子妃理應成為新的皇後，可裴蒼向來不喜歡這個妻子，娶她也隻是迫于裴長泓的威嚴，如今大權在握，哪裡還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因此上位後不久就廢了，并重新起用左相舊黨。

前線也傳來了好消息，迦落八雲的軍隊沒有繼續深入，止步于關外，派使者前來議和。實際什麼原因知道的人不多，裴英算一個，迦落八雲倒是想繼續進攻呢，但主将都死遁還能有什麼法子。他睜眼說瞎話聲稱這是因為聖上得上天庇佑，是大夏的福澤。又幫裴蒼鞏固了一下地位。

胡鬧。

時樓無語。他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宅在院子裡摸魚，困在這個位面，反正工作也進行不下去了，索性度度假，但習慣使然，該知道的事情還是一個不落。他聽到那些裴英在朝上的表現，便問他是不是當真甘心對着裴蒼俯首稱臣。

那時是天色熹微，裴英掩人耳目地過來。時樓休養生息，起得早，已經在煮茶等他。他問得挺随意，一副解甲歸田的樣子。

“哥哥這麼問我，是因為我身份特殊？若我猜得沒錯，哥哥是想讓我當皇帝，也是和這身份有關？”自從時樓态度軟化，裴英人逢喜事，處在前所未有之陽光開朗的狀态，每天打開窗戶看到鳥雀都想倒一碗粟米請客吃飯，對人對事都寬宏大量不少，甚至看着裴蒼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也能大赦天下似地卸下幾分殺意，露出和顔悅色的微笑。

甘心，有什麼不甘心的。

他是啞兒，不是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的皇子王孫，驕矜嬌氣的習性其實一個不沾，平時的高傲是擺出來給人看的。

有風就生，有水就長，有明媚的陽光更好，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沒有也無所謂，在陰暗潮濕的角落也能活下來，他不挑剔，也沒有那種甯死不屈的貴族氣節。又或許這恰恰才是裴英的傲慢所在，将目下無塵發揮到極緻，也就無所謂面上這些虛禮。對誰行禮稱頌都行，反正都是他看不上的人。

“我是有什麼很尊貴的身份嗎？像話本裡被貶下凡間的仙人那樣？”裴英難得流露出心底的好奇。

國師死後至今，他仍時不時陷入幻夢，光怪陸離，醒來後大半忘了精光，隻留下一些酸澀的碎片。如今時樓就在他眼前，他說服自己不要患得患失，總算注意到自己的不同尋常。他知道丢失的夢境中有太多與現世不一樣的地方，也有種種難以理解的奇幻之處，叫人聯想到傳說中的仙人國，海市瀛洲，山巅昆侖。

“是尊貴，尊貴到皇位是早早給你預訂好的，你非要當這七公主，也沒人能攔你，所以就投生到這。讓我有些難辦，但這也不算做不到的事。”時樓承認，他知道位面的幾次報錯，直到淪落到要向時空局求助，肯定也都跟這位蓋亞之子的任性脫不了幹系，但現在的溫和平靜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的心平氣和了，“本打算把擋在你前面的皇儲一個個都處理了，再借着輪回轉世，女身修行的輿論，助你登基的。”

其實這些年下來，大差不差地也布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