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賽心也跟着沉重起來,這火勢太大了,根本不像尋常走水!是有誰蓄意縱火?誰?如此膽大妄為?而且怪的是,說是危急,來救的人卻沒幾個,且都遠遠看着,簡直是在駐守,要看着這火燒光,燒盡。
瘋了,都瘋了。
範賽心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瘋了,不然怎麼會看到這麼古怪的場面。
眼見着裴英要往火場裡沖,範賽心悚然一驚,忙幾步上前将人攔住,沖一旁呆站着的人怒吼,“還不快來人将公主攔下!”
他暗暗叫苦,這公主勁兒還真大。
“他在裡面!放開我!放開我!”裴英被幾個蜂擁而上的精悍婦人手忙腳亂地死命按住,嘶啞的喉嚨聲聲泣血,“他還在裡面!哥哥!”
“哥哥!我回來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
範賽心頭腦亂如麻,餘光瞥見一抹明黃,定睛一看竟是龍辇!瞬間冷汗就下來了。
宮中走水,皇帝卻親臨安然地圍觀,再加上昭甯公主瘋魔地要去火場救人的樣子。
他在裡面?
他,是……
普天之下,被昭甯公主稱為“哥哥”的人,有誰?
火焰騰天,張牙舞爪的火苗幾乎要隔着距離灼傷人的面孔與四肢,渾身卻仿佛被凍住似的,連帶着腦子一起,一想就咯吱咯吱,噼裡啪啦的痛,範賽心呆滞地望着被火焰吞噬的樓台。
這,怎麼可能呢。
“我求你……放我去救他……求你别抛下我一個……”
“哥哥——”
黑煙滾滾,裴英站得太近,嗓子明明已經被熏得說不出話來,還非要講,發絲衣袍被燎黑了亂了。也不知在求誰,隻看着火光的方向。仆婦恐懼于熱浪,被拖着靠近後力有所怠,裴英一掙脫開來,立馬就往那邊跑。
然而轟的一聲。
被火燒幹燒透的支柱終于崩塌,火星四濺,逼得裴英不得不倒退兩步,火海夷為平地,焦黑木梁傾軋。
神仙難救。
裴英定在原地,喘着粗氣,仿佛搖搖欲墜但終是站在那裡,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切。
被樓閣倒塌的聲音一驚,僵硬的肢體終于恢複了知覺,範賽心扭轉頭顱,看着自始至終不起波瀾的龍辇,龍辇旁如同陶俑的宮人侍衛,又轉回來看向如燃盡的燈燭一樣站着,在火光下形如惡鬼的裴英。
火海是棺材墳場,公主站在火場外,成了守靈人。
是他啊。
大夏仇雠,謀逆叛黨,罪妃之子,一個在唇齒間嚼爛了的名字。
至于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沒空去想。範賽心恍惚間隻能不合時宜地想起,多少年之前,早在六殿下還沒有平濱州,早在北涼還未覆滅,早在禦前比武還沒有發生,隻是一個清晨,萬壽節初日,宮門外,如今已官至灼然二品而當時還隻是和他一樣是伴讀的阮别棠,與他說的那件前朝往事。
惠姬受到寵愛,然而也正因為這份寵愛惹火上身,待文帝平亂歸來,已慘死無存矣。
帝痛心懊喪,悔不當初。
悔的是什麼呢?是悔不該放她離開自己視線一刻,還是失悔于既然終是凄涼結局,從一開始就不該靠近她?
火還在熊熊燃燒,轟然又倒下幾塊裝飾。在場誰都沒說話,隻聽見噼裡啪啦的炙烤聲。半晌,裴英晃了晃身子,終于支撐不住踉跄着跌坐于地,嗆着嗓子大笑了一聲,聲音嘶啞幽暗如老鸹,面對着火海,如與人對談。衆人離得遠,聽不清楚,隻看見他笑着笑着,突然滾下淚來,捂面痛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咳咳……哈,你又把我抛下,而我竟然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
人世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幻夢,滄海桑田也都是假的,虛虛實實皆如掌中流沙,再怎麼去握也握不住,死生一瞬。多麼鮮妍明亮,令他心跳不已的未來,到頭來也隻剩下一抔灰燼,獨自憑吊。碧落黃泉,極樂地獄,都不可能再找到了。這種比死亡更可怕的失去,終于還是噩夢成真了。
哥哥,能不能告訴他現在是現實還是夢境呢?
他以後再也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