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教,本部.
今天的天氣,也不知怎的,自之前明明還能勉強稱作是風和日麗的模樣,卻在不知何時,淅淅瀝瀝的,下起了一陣,涼的刺骨的陰寒秋雨.
雨,不大,但卻綿,綿而不絕,就這樣,籠罩在長安城上方的烏雲,足足僵持了兩日,才勉強散去.這莫名其妙的小雨,淋在了長安人的身上,也淋在了,一個人的,一群人的,心上.
"劉蛟,命格是"龍行雨",似龍一般,她一直以來,剛剛新到一個地方,就會在當地引起莫名的降雨.不過,這次的這場"龍雨",卻不是接她,或是恭迎她回來...這場雨,是老天爺,在送她走啊."截教,本部,桃花樹下,懸空打坐的道人,此刻已經将僅着一身素色道袍的自己,置身于沒有任何遮擋的雨落之地.
他就這樣,打坐,淋雨,打坐...隔着面具,也不知道道人究竟在看向何處.不過,他的氣場,卻隻有,哀傷.說不出的,哀傷...他知道,他的朋友,相識十幾年的戰友,便這樣,離開了他.永遠的,離開了他.
"先生,要我...幫您撐傘嗎?"瘦弱少年撐着自己的黑傘來到室外,他已經看着自己的教主保持這個淋雨的姿态将近兩個小時了.出于關心,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自己的教主他,再這樣難過了.
"不必,讓我,多淋一會兒吧.就當是,我也這樣,送送她."道人沒回頭,自顧自的在雨中對着身後的人說着話."可是,這樣,哪怕是您,也會感冒的.我算是咱們的半個醫生,先生,聽我的,好嗎?"少年的語氣,已經帶着無奈與懇求了.道人,也實在不忍心再有誰為自己操心,他,緩緩自打坐的姿态起身,站立在三尺高的空中,緩緩飄像面前的人.
"依你,依你.不用,替我打傘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啊,我不是難過,我,隻是,有點一時半會,不相信罷了.明明是跟咱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龍妹,咋可能呢?就這樣,就..."道人,漸漸的無法再說下去了.他伸出手,輕輕的捂住自己的額頭.感受着身上,拍打在衣服上卻沒有一絲一毫浸濕自己肉身的雨點,他知道,龍王,已經,歸位了.
道人,接過弟子遞上的傘,将自己由于彼此身高差而無法完全遮蔽二人的傘下空間,大半讓給了身邊的少年.看着少年整個人被傘完美的籠罩,看着雨水不能再使得對方再有任何罹患風寒的可能性.他,自己的半身,左肩,依舊留在了雨中.
看着還想跟自己推托謙讓一番的弟子,道人,開口道:"别跟我,再謙讓什麼了.你小子,體質一向差.比起哀悼逝者,我同樣也不願意,看到你們這些還健在的生者再來個什麼發燒感冒的了.鬥姥,應該還在你的瘟神殿裡,抱着龍姐的照片哭呢吧..."
"是..."少年,低下頭,咬緊牙關,閉上眼,眉頭緊鎖的,歎了口氣."我知道的,我知道...這小家夥,天天不是粘着你祁叔,就是苒着你龍姐.可能,這倆在小家夥心裡就跟爸媽似的,這樣一直照顧着自己的人,就這樣,走了.換做是誰,都會受不了吧.還有,傘這東西,别替我打,你還是,多帶兩把,去樹的那邊,找你的另外兩個哥吧.他們,是比我更需要這些的.
說着,道人離開了傘下,自顧自的,飄回了陰暗的大殿之内.随着黑白陰陽魚的環扣,一切,靜的似乎他根本沒來過這裡...随着他的離開,周圍,本寂靜無聲的大地,再次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點撞擊泥土的聲音.當然,随着這片"無響"的結束,樹後,另一股不大的震動,卻毫無征兆的出現.少年也是一愣,細聽之下,是一種"碰!碰!"的悶響.每一次,伴随着這種響動,足足數百年樹齡的巨大桃花樹,它那繁茂的枝葉,都會輕輕的顫抖,似教主的"震禅"那般,微微顫動.
直到自己轉至樹後,少年,才得見這古怪響動的根源,他們,此刻,在教主走後,也依舊,沒有離開...因為,今天,在這裡,心痛到不能言喻的,并不隻有他們三位.還有,這最重情義的---"義之神","力之神".當然,以及樹下專屬吊床上,一直沒有起身的,天尊.
此刻,那魁梧的炎黃漢子,正在一拳一拳的,不停的,擊打着眼前的巨大桃花樹.背對着少年,瘟癀他,此刻也看不到,那平日裡溫和的壯漢此刻的表情.他隻能看到,老祁,在雨中,一拳,接着一拳的,一下,一下...樹上,已經被打出一個海碗大的深坑.仿佛炮彈撞擊一般的大号半圓形深坑.
力神的雙手拳峰,早已被樹皮劃破,血,一滴一滴,融進了雨中,順着雨水,滴進大地,仿佛是為了告訴已經在地下安息的朋友們"這仇,我,記下了".少年的心中,隻能感受到與溫柔完全不符的嚴肅,和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在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時,選擇了以這樣不打擾他人的,無聲的方式,來釋放心中的哀傷,
"祁叔...别打了,手,傷了,不好."少年的眼角,噙着淚花,他知道,跟龍王一向是歡喜冤家的,自己的另一位好前輩,此刻的心裡,到底在經曆什麼.
"小娃娃,别管,我,沒事,你祁叔,好着呢,别管,讓我,待一會,待一會就好了."沒多說什麼,但是,至少,不要讓後背們,為了自己,再操心什麼了.
力神,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拳,他的狼牙棒則是靠在一邊的樹下,他并沒有打算依靠揮動重物來一次痛快的打擊來讓自己好受些,他,選擇了最質樸的發洩方式,來宣洩自己,對逝者的,挂念.
他便這樣,像一尊佛像般,定定的矗立着,良久,無言.隻是擡起滴血的手,壓了一下棒球帽的帽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全截教最強壯的鐵打的漢子,此刻,布滿血絲的眼中,那閃耀的,淚花...
天尊則是躺在自己的吊床上,手中燃至一半的香煙早已被雨水打濕.他,沒有什麼動作,如平時一般,安靜的就像自己并不在場.隻是,他眼上鏡片一直以來的反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雙緊閉的眼,與緊鎖的眉頭.他,便這樣躺在仍能透過雨滴的樹下,打理的一絲不苟的發型,也因為雨水的浸潤而失去了這個人身上最獨特的東西---架勢.
他,就像是做着一個令自己極度不悅的夢,一時,無法醒來.可是,一旁的石桌上,卻擺着一個,碎成三瓣的白瓷茶杯.看碎片的痕迹,似乎是被三股成條狀的力量,自杯口生生依靠"收縮"的"捏"的力量,迫破.
可能隻有他知道,自己心中,也有着不下于力神的,愁.他們,包括教主,這麼多年,一路搏殺,一路攻堅克難的走下來,身邊本熱鬧的人群,朋友,早就隻剩現在本部中的這幾個了.現在,這位"最重友情"的截教成員,與他相伴十幾年的老友,就這樣,還沒來得及跟自己道别,甚至自己雖不愛說話,也沒來得及告訴她"小心".她,強大的如他們,孤獨的如他們的龍王,卻被命運,叫回天庭歸位了...
直到,這場雨,下至最酣最烈之時,還活着的人,便開始了用他們的方式,悼念死去的人.道人換上了一身完全不同之前壓抑色調的,純白色道袍.雪白的素色袍子,白色下擺搭配白色太極褲.就連布鞋也換成了白色款.遠看,隻有頭發,和他臉上那水墨風的黑色表情,才能稍微看起來有一點人類輪廓.
他就像一個幽靈,雙手捧着一個小小的黑色香爐,其中,三支香,正散着袅袅的煙,身後,是自己最親近的朋友們.紅頭發的小家夥,此刻抱着龍王的照片,單手掩面抽泣.天尊力神則是依舊保持他們各自的裝束,一左一右的立于教主兩側.他們,各自伸出一臂,拖住了道人背後的,東西.
本應隻留給道人使用的飛行器,"雲",此刻,被截教内最可怖最強大的兩人穩穩托起.因為,在這團雲上,躺着,以死的,龍王.在得知龍王陣亡,白鑒獲救的第一時間,"月"便做了它應該做的,以投影遮蔽屍首,再遠程調派教主的"雲"來,一路上小心的避過人群,才将摯友的屍身,帶回了他們共處的一個屋檐下.龍王身上的鱗與角,一并消失不見.
除了胸口那碩大刀傷的位置,傷口四周,還殘留着些許櫻粉色的粉塵.看樣子,最強的防具:血鱗寶甲,也随着它最好的使用者一起,在這世上,不再.躺平的龍君臉上,沒有痛苦,有的隻是,她年少時,初次見她時的,笑顔...
行至本部園内正中,道人,手捧香爐,大夥周身的雨點,也自這一路被道人"做法"隔絕.因為他不想,不想再看到自己的朋友,走了之後,還不能,以自己光榮赴死的美麗姿态,變為淩亂不堪.這一路,道人的遠程運輸,把她,保的很好,很好.
"時辰到,起!"随着道人口中吟唱,截教的"家人",自發的站做一圈,圍着他們的這位姐姐,這位妹妹,這位,朋友.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哭至不能自已,有人,雖戴着面具,卻依舊能聽到,他的聲音,已幾近顫抖."諸位,恭送龍君,歸位!"不能再繼續着悲傷了,生者,就該繼續更好更強的生存下去.随着道人雙手掐訣,口中,唱起了一段非常古老的,渡亡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