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默契地都沒有開口說話。
趙驚鴻撫上他的眉間,描繪他的輪廓。撫摸着額間那處肌膚,上面有顯示陽環的半月,但陰環暗淡,這具身體裡,那道完整的陰環已經沒有了。
“你變了不少”
突然的話音打破了溫暖的漣漪,李盛陽睜開眼睛,“休養了這許多年,到底也補全了些許殘缺。”
“在李堂風的識海裡?”
李盛陽直視着他的眼睛,帶有隐晦淩人的壓迫,一字一頓地強調。
“我就是李堂風”
他并不想将氣氛搞得太僵,斂下眼簾,手上捏着趙驚鴻的手腕:“你體内好多魔氣,已經開始…滋養你的丹田了。”
沒有排斥,沒有抗拒,欣然接受。
“師尊,你要變得和弟子一樣了嗎?”
對面一直沒有出聲。
“這是好事。”他又将臉頰貼在他的掌心,擡眼看去,卻觸及一片冰冷的目光。
他好像失去了享受溫情的樂趣,不得不面對現實。
“你恨我嗎”
“我好像一直沒有問過你”,趙驚鴻沒有回答他,卻反問道:“當年你攻上淮武,殺害同門時…”他神情認真,目光帶有探究:“那時候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李盛陽一動不動看着他,微微低頭,睫毛斂下一片陰影。
沒想什麼,他其實…沒什麼感覺,好像早該如此。
他該怎麼回答?
愧疚?興奮?罪孽沾身,我是不是該惶恐?
“這件事,不可饒恕嗎?”
殿内靜了一瞬,燭火閃動一下。
趙驚鴻幽幽道:“不能饒恕。”
“我也付出了代價”,李盛陽仰頭直對上趙驚鴻的眼睛,“我賠了兩條命,還不夠嗎?”
第一次自爆炸的他屍骨無存,第二次周山海昭覺掏空了他的内髒。他從不怨他的師尊。
“這兩條命,還不夠償你的師兄同門情誼嗎?”
對面那雙眼平靜地像一潭死水,“我淮武内門弟子上下七千一百四十餘數,外門兩萬三百餘數。你這兩條命,打算用來償誰的。”
李盛陽低頭,眉間流露出幾分難以應答的苦惱,他說不出話來,手掌包裹着趙驚鴻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蹭咬。
當他反應過來這個無意識的行為,是李堂風從前與趙驚鴻相處時親昵的動作,而他長久借助李堂風的識海修複靈識,沾染了不少習慣。他不覺突兀,反而進一步咬住手指的關節,上下齒摩挲。
趙驚鴻平靜地抽出手指,擦去上面的口津。對面透過暖黃晃動的燭光望着他,李盛陽突然開口:“和自己弟子交歡相合的感覺如何?”
趙驚鴻手上一頓。李盛陽微微支起身子,身後輪廓晦暗,掩去了他面上幾分稚嫩心性,他像隻擾人心性的妖,輕輕撩起遮掩的幕布。
“是他引誘的你,還是你引誘的他”。
空氣凝滞,殿内燭火一跳一跳。
他以為趙驚鴻會驚慌,會難以言喻,會羞恥,會不知所措,會慌張的辯解自己的行為,給他帶來合理的解釋。
而事實上趙驚鴻什麼也沒做,他隻是很冷靜的看着他,然後認真開口:“我害慘了他,他恨我,而我喜歡他。”話出口,好似有什麼沖破桎梏,他再次肯定道:“我喜歡他。”
“無你無關。”
李盛陽的表情絕對算不上好看。
“你希望我産生羞恥嗎?”
“因為你?”
混淆視聽。
将這段感情打上背德□□的烙印?
“你不是他!”
李盛陽眼皮一跳。
“你們倆,從來都不是同一個人!”
怒火醞釀在平靜中,李盛陽長出一口氣企圖壓制,卻又在頃刻間驟然起身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上好的瓷器杯碟被摔的七零八碎,燭台碾在地上,火光虛弱地燃燒湮滅。
“他算什麼東西!”李盛陽一把扯起趙驚鴻的胳膊質問道。
“他算個什麼東西!”
他的師尊!他的尊主之位!他的部下!他的名字!他的所有所有,被一個竊賊,騙子,全數,全數拿走了。
“你要恨就來恨我!”
“是我殺了你全宗上下!”
“是我殺了你至親好友”
“你找錯了人,恨錯了人,你知不知道!”
一聲暴吼:“他算什麼東西!”
“你為什麼不來恨我!”
他偏激難以自控,雙眼通紅。
“你為什麼不要我!”
他聲音陡然轉低,喉嚨好似野獸低聲嘶吼,聲音卻極為狠絕,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為何将我送去浮煙山。”
棄我于不顧,漠視我 ,冷待我。
“我是你弟子,你為何不要我?”
“為何将我丢下?”
他一手捏着趙驚鴻的肩膀,恨不得掐死他
“你要報仇來找我啊!”
“你要恨的人是我,你恨也該恨我!”
一個冒名頂替的劣質品,拿走了他全部的恨,他的愧疚,他的補償,他的目光,他的心緒牽動。
那我呢?我怎麼辦。
一切因我而起,明明一切因我而起!
趙驚鴻看他情緒不穩,試圖從他身邊抽離,李盛陽一把将他扯進懷裡,不顧掙紮将他緊緊困住。
他已經許久沒有抱過他了。這世間沒人能比他待自己更好,這個人,這份心意,隻此唯一。他不會讓它随着淮武的消失而逝去,也絕對不會任由一個将死之人,占據他的心緒。
時間會抹平一切,這世間往後隻他一個李堂風,他有信心重回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