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圍牆高聳的布坊大門,一陣氣流扇起,院子裡的麻布随風擺動,如同掀起了一場好戲的幕簾——二人看到了挂在樹上的祖萬殺。
屋渡厄如同看到了什麼絕美的景色,腳步輕快上前,微笑着托起手觀賞起來。
脖子上套着麻繩的祖萬殺面容異常平靜,好像睡着了一樣,然而眼淚一直在往下流,尤其是腳上突兀的紅色繡花鞋随風微微搖晃,在這陰森的院落中顯得非常詭異。
屋渡厄愉悅問道:“她看着挺安詳的,是吧。”
祖極扭頭看向她的表情難以置信,道:“她都要死了……能不安詳嗎?您真的是她請來的幫手嗎?”
“嗯,不情願的那種。”屋渡厄耽于殺神上吊的奇景,直抒胸臆道:“而且也很想殺了她。”
祖極沉默了片刻,表示了理解:“她仇家還挺多的,但她值得。”
二人又靜默地觀賞了一會兒,直到祖極實在昧不下良心,問了句:“那鬼王大人,您要不要救一下她?她真的有點死了。”
祖萬殺渾身已經看不到一點活人的氣息了,臉色開始泛起了青灰。
屋渡厄極惋惜地歎了口氣。
祖極:……救她一命真的有這麼難受嗎?
然而令屋渡厄難以忍受的其實是,她不得不伸手抓住了祖萬殺的手腕——對一位同樣掌握天命且失去意識的神,必須用這種辦法渡入法術。
她打算用“輪回”徹底殺死祖萬殺的這副軀殼,以真正的死亡結束祖萬殺陷入的因果像,然後再把她複活,恢複意識。
這也是對她靈脈重傷的一種彌補和治愈。
然而當她把輪回源源不斷地渡入祖萬殺體内後,卻什麼反應也沒有!
“啧。”屋渡厄發現事情是有一點超出預料了,更加發了狠地朝她湧出更多的輪回術法。
但祖萬殺還是面色平和,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迹象。
祖極眼看着她一臉兇狠地朝祖萬殺渡入了一股強大古怪的炁,但祖萬殺毫無變化,臉色甚至更加難看,更像一具屍體了。
直到屋渡厄神色古怪地放下了手,不再動作。
祖極才真的擔心起來,試探問:“很難辦嗎?不會是真的死了,被永遠留在如定果裡了?”
屋渡厄眼神探究地側目瞧他,因為情況難辦,臉色很冷淡,“她可是祖萬殺,有天神權柄,你瞎擔心什麼?我隻是有點奇怪……”
她感覺到,祖萬殺體内有一股十分強大古老的力量悄然攔截了她的所有渡入。
如果沒有猜錯,那應該是祖萬殺手中的“死亡”天命的另一面——“寂滅”。
她一直以為祖萬殺手裡的天道應該是“死亡”,而死亡附帶的就是“寂滅”,如同自己手中的“輪回”附帶着“複活”一樣。
但現在來看,恐怕不是,“寂滅”顯然并不附屬于“死亡”,甚至有自己獨立的意識,乃至在抗拒有人救祖萬殺。
或者直白說,眼下的情況是——祖萬殺竟然掌握着兩條天命,而其中的“寂滅”天命在反噬、想殺死祖萬殺。
祖極遭了晴天霹靂一般,驚目質問:“什麼!她是祖萬殺!她真的是祖萬殺?”
“嗯?”屋渡厄感覺自己說錯話了,也有點不敢置信,“你們這麼不熟嗎?不熟你叫她‘道微’?”
“道微”二字于祖萬殺有極特殊的含義,遠比她百世流傳的“祖萬殺”三字更重要,所以當祖極喊着“道微”的時候,她真的以為這兩個人是什麼非常熟悉的關系。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也不能再撒謊騙小孩子了,隻是轉移了更加刺激的話題:“說起來,剛才你在因果像中,我問你的名字,你似乎說了你姓‘祖’?是嗎?”
祖極立馬正色否認了:“不,我叫傅貞。”
看來祖上的傳說誠不欺人——他的老祖宗祖萬殺真的制造了鬼王,而且兩人的關系飛升後也極惡劣,王不見王,才讓他們祖家後人出門在外都低調做人,連真名都不敢說。
可話又說回來——自己老祖宗遇到了危險能找到的幫手竟然隻有阿鼻鬼王。
她在天上真的是大神官嗎?為什麼人際關系會差到了這種可悲的地步啊!
此時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但因為攤上了一位離譜的老祖宗而心驚膽顫小心做人的祖極,連忙幫屋渡厄轉移了話題,“為什麼她一直在流淚?這會不會是某種鬼術的迹象?”
屋渡厄配合地閑聊起來:“哦,你說這個,看着很奇怪吧——其實哭的是她能感受到同情的人性,平靜的是絕對理性沒有感情的神性。其實有時候天上的神仙也挺詭異的,神性和人性互相矛盾,是獨立的兩部分。”
她想到什麼,惡劣地咧嘴一笑,“說不準還能在識海裡互相掐架呢。”
“……”
這熟悉的幽默感!
祖極心中默道:“宿敵的默契用在了奇怪的地方啊。”
“那現在怎麼辦?她要是死了不太好吧。”
屋渡厄一臉奇怪,“哪裡不太好?”
“就……不太好吧。”然而想到這兩人三界皆知的仇恨,他完全詞窮了。
根本無解啊祖宗,我隻能孝順到這一步了!
屋渡厄繞着吊在樹上的祖萬殺看了兩圈,最終停在了她那張清秀的臉上,凝聲道:“她這是被抓了交替陷在因果像裡了,現在隻能靠她自己了。我的辦法已經試過了,沒用。”
祖極隻能看着屋渡厄,妄圖以眼神打動她,想想其他辦法。
屋渡厄好像接收到了,眼神一亮,道:“說起來,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執掌死亡的神會死嗎?不死的話算不算濫用職權,死的話是不是監守自盜?”
然後自顧自地掏出了一本奇厚無比的《萬界飛升管理條例》!
祖極:“………………”
他發現這位鬼王還挺愛看書的,凡事都按照規章制度辦事,這點屋絡奈确實需要向這位祖宗看齊。
很快屋渡厄就找到了解答,“原來如此,不算,最多算是‘行使職權不當’。”
祖極看她氣定神閑好像真的不想救人,隻能自己琢磨出路,原地踱步想了片刻,打算從如定果開始入手,道:“我今晚一直在回憶關于‘如定果’的認識,剛才您提了一句,我才突然想起來——我二姐曾研究過一段時間,我似乎記得幾句,她說這東西寄生在人的執念裡,并且将執念相關的事件一同污染侵蝕,但因為這東西比較蠢,隻能遵循因果關系寄生——這對眼下情況有幫助嗎?”
屋渡厄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了,“你真的是散修嗎?這可不是散修能知道的。”
“自然。”祖極一口咬死,他是絕對不會向這位鬼王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的,以免牽連了自己——尤其是自己唯一可以依仗的祖宗還挂在樹上的時候。
“說起來,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她放下來了?”祖極視線生硬地移向祖萬殺。
屋渡厄卻擺手道:“不用,抓交替期間還是不動為妙,而且我很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
祖極隻能滿含着一腔苦澀的絕望,頹然坐在了老槐樹下。
屋渡厄見狀眯起眼來,沒說什麼,轉身進了胡家正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