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明看着手裡幾乎就剩下骨頭,看不出全貌的手掌,不确定道:“這是左手吧,你看這個大拇指的方向,朝裡的。”
“被掰斷了而已。”人頭提醒道:“這是我的手,我了解。”
“诶……”花景明連忙換了一隻手。
他覺得現在的情況怪異極了,他居然在一顆人頭的監工下幫它縫屍體。
人頭不愛說話,但是氣場十分駭人,花景明有些害怕它,瞑思苦想片刻後,他想活絡一下氣氛。
畢竟那些村婦挖野菜的時候,也會互相聊天說話的,笑聲傳遍山崗快活得很。
他便問:“你是怎麼死的啊?有人害你嗎?原來這是腰啊,五髒都碎了,我還以為是大腿……哎,你也是個可憐人啊……”
人頭一直沒說話。
看來它不愛聊天。
等他把身體拼好,囫囵能看個人模樣後,又打了盆清水來給人頭洗臉梳頭。
他想了想,問:“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我梳什麼樣式的發?”
人頭這才說:“不用梳發,剪短吧。”
“哦,好。”花景明拿了把剪刀,三兩下剪短了,和它斷開的脖頸一樣長。
三盆清水換下去,他才看清楚,這原來是個模樣好端端的女人,她的臉上隻有崩潰到了極點的麻木,猩紅的眼珠半死不活地垂着,好像什麼也不願意再想了。
“唉!”花景明重重歎口氣,把手頭的棉布一扔,竟然坐在一旁哭了起來。
人頭擡起眼來,問他:“哭什麼,害怕我。”
花景明抹着眼淚哭訴:“我是看你太可憐了!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吧?才被折磨得連個人樣都不成了,這世道,這害人的世道!我怎麼偏得成了精,害我看到這些個慘事!”
人頭好半晌的沉默,竟然輕微地笑了一聲。
像是冷笑,可又有種潰敗而出的蒼涼,她輕聲問:“是吧?”
花景明一個勁狠狠點頭。
她又十分蒼白地解釋道:“我不是個壞人。”
花景明道:“我知道,你一點也不吓唬我……”
“所以才沒道理。”她道,“所以才沒道理這樣做。”
說着,她眼中又流出了兩行稀薄的血水,她的淚已經流盡了,血水從她破潰的眼眶中晰出一點鮮紅。
花景明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表情在極度的猙獰過後,迅速力竭變回了麻木的平靜。
她一定經受了無與倫比的絕望和折磨,即使心中有滔天的恨意與委屈,也無法表達出來半分了。
花景明又哇哇大哭起來。
自這日後,花景明又過起了以往的生活,燒水做飯,養活竹子,不分晝夜地修煉,與素玉在時不同,這時候沒人再和他同桌吃飯了。
叫屋渡厄的人,姑且稱作為人,她自軀體縫合後,就一直一個人待在昏暗的屋子裡,身形模模糊糊是個詭異的人形輪廓,因為花景明的縫合手藝确實不大好。
也是從她出現起,山景就不再好看,呢骊山上空盤踞大片大片的烏雲,接連幾日下着暴雨,已經沖毀了幾座山坡,樹木飄在昏暗的野水上。
他不知道這是冤雨,還以為是等閑天害。
村婦們不再來這裡采摘野菜,小孩們不再這裡打鬧,花景明想進屋找屋渡厄說說話,一進門,就聽她壓着嗓子說:“你走吧,離開這裡。”
“為什麼?”花景明錯愕道,“這裡是我唯一能待的地方了。”
屋渡厄佝偻着坐在陰暗的角落裡,頭發遮住了面龐,這幾日沒有打擾她,她麻木的神情之下竟然醞釀湧動着一種決然和恨意,陰鸷道:“這裡很快就會血流成河了。”
“……什麼?”花景明雖然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她言語中透露出的瘋狂感覺讓他有些畏懼起來。
屋渡厄道:“這裡的怨氣太大了,仙門的人很快就會趕來,祖萬殺也一定會來的。”
花景明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一個名字,問:“祖萬殺是誰?殺了你的仇人嗎?”
“……不止。”屋渡厄道,“他們很快就會來處理我了,我要和他們魚死網破。”
她從角落裡撐着牆站起來,緩慢自黑暗中走出,花景明愕然看見她的身軀已經不再扭曲了。
她變得非常……正常,脖頸的斷口還沒有愈合,但是臉色已經不再是屍體般的僵木,乍一看,就像一個沒有血色的正常人,那雙猩紅的眼睛裡隻有翻湧的恨怒,恨不得立刻将所有仇敵全部撕碎的冰冷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