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人不扶他的肩也不摟他的頸,隻以十顆手指緊緊地抓着他的前襟。
許紹元眉頭一挑,此人還真是古怪。
他低下頭去看路,卻見此人的手臂從寬大的袍袖中露出來,皎皎月色之下,顯得尤其瑩白圓潤。那左手腕向上一寸之處還有顆殷紅的小痣。
一瞬間的浮光掠影,許紹元覺得眼前的場景何其熟悉。
那一年,也是在薊州,他救下了一個小姑娘,後來才知道她沈望的女兒。那小姑娘當時也是這樣抓着他的衣裳,也是在這個位置有顆殷紅的小痣。
說起來,那小姑娘的樣貌和他背上這個人——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
難怪。
這樣的話,方才種種怪異與熟悉之處,便全都解釋得通了。他對那小姑娘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此時在腦中反複回想她的樣貌,越發确定自己沒有看錯,此人就是沈望的女兒。隻是因幾年未見,她又喬裝成男人,他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說起來,前日他才收到從家裡轉來的信,居然是沈望出事前寫給他的,托他給自家女兒物色一戶好人家。他看信的時候,既驚訝于這小姑娘居然還未定親,又詫異沈望怎會在這種事上想到他。何況今日一見,這小姑娘又哪裡像是要找個人家過日子的?
“許……許先生?”
青岚發覺他大半晌都沒挪地方,不知他在遲疑什麼。
為了不和他貼得太近,她一直像隻翹着頭的魚似地硬梗着脖子。她可堅持不了太久。
“唔……”許紹元應了句,“那你……抓牢。”
早知是這樣,真該找個山上的村婦來背她。
不過眼下背也背了,此時再戳破她,反而會惹她羞臊,他也跟着尴尬。反正他心裡坦蕩,就權當是長輩幫着晚輩吧,他快些走過去就是了。至于禮法什麼的,真要細究起來,當年她就得嫁給他。那豈不是把她耽誤了。
青岚應了聲好,便乖乖地趴在他身後。
然而才過了片刻她就發現,趴在人家身後,心裡更慌。他每走一步,這橋便要擺一擺,他走得又快又有節奏,那橋便擺動得愈加厲害,好像将将就要把她們甩出去似的。她一顆心砰砰砰地亂跳,快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
“先......先生,能不能稍稍慢一些?”她聲音有些發顫。
許紹元腳下一頓,橋吱扭吱扭地晃了晃,漸漸停止了擺動。
青岚一時沒聽到他回答,便有些後悔。人家腳踏在橋上,心裡自然是有根的。她已經給人家添了麻煩,還提這麼多要求,是有些不合适了。
“小生的意思是......”
“那許某抓着繩子,閣下自己扶好。”許先生答道,聲音依舊溫和。
他不再扶她的膝蓋,而是抓住了兩側的纜繩。他的臂展很長,兩側的繩子能同時握在手裡,原本飛來蕩去的橋立時變得乖順又穩當。
青岚的心終于定下來,她暗暗松了口氣,才發覺他還把身子俯低了許多,讓她趴得更穩當,沒有他扶着膝,也不至于滑下去。
......她這是受了人家不露聲色的關照了。
現在她倒是安心了,可人家彎腰又俯背的,步子還放慢了,不知要多耗多少氣力。
“多謝先生,小生給先生添麻煩了。”她極認真地說道。
非親非故的,她這一句多謝,是有些輕飄飄了。
“小事而已......”聽聲音,他臉上應該還微微帶着笑,“很快就到了。”
“唔......”
“别怕。”片刻之後,他又補了一句,嗓音低沉又柔和。
青岚聞聲擡頭,正看到他微微側過來的墨玉似的眸子。
所以,他方才說“很快就到了”并不是客套,而是說來安慰她的。
她忽然想起許久之前遇到的另一個陌生人,那人也是個好心又好脾氣的,不僅救了她,還說些類似的話安慰她。
隻怪她當時年紀小,死要面子,對人家還挺不客氣的,更沒有問人家的名姓以求答謝......
月色如水,沿着山澗流淌而下,柔亮的銀沙覆了山谷。
山風帶着一點清涼的味道,拂面而過,讓人心緒甯靜。
青岚心裡多了幾分安定,對周圍的細微之處才漸漸有些敏感。
面前是一副平整而寬闊的肩膀,她一低頭便能看到他雪白的中衣領子,其上是一條齊整如刀裁的發際線。他身上帶着一種若有似無的味道,好像是檀木香混了他特有的氣味,清雅、溫和,讓人心緒甯靜。
但既然她嗅到了他的味道,是不是他也嗅得到她的?
她覺得有些窘迫,微微把頭偏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氣息吹到他脖頸上。然而她越是小心在意,這一呼一吸就顯得愈加明顯。
她得想些能讓人放松的事,若是她不自然,他必定能感覺得到。
她想到的頭一件事竟是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