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深露重。
一輛馬車疾馳在道路間,劈開薄霧,馬不停蹄地趕往北郊。
薛滿裹着披風,縮在車内一角,耳畔回蕩着雲斛的話。
“小姐,半個時辰前,屬下接到您讓雲齊帶來的口信,正準備撤退時,卻意外看見了杜洋。他駕馬車停在南溪别院外面,緊跟着端王殿下下車,由一名婢女接引入内。屬下等了小半刻鐘,沒見端王殿下出來,于是馬上回府向您禀告。雲飛和雲齊還在原地守着,等候您的吩咐……”
寒意鑽過車窗縫隙,在空氣中迅速蔓延,凍得她渾身冰涼。
明荟聽到的,雲斛見到的,都在指向同一個事實:三哥在南溪别院藏了名女子。
什麼樣的女子,能讓他在離開薛府後,拖着疲乏的身軀,連夜也要去探望?
她百思不得其解,唯有親自跑上一趟,當面探個究竟。
她閉上眼,腦中飛馳過無數畫面,是從牙牙學語到豆蔻年華,有三哥陪伴的幸福時光:是他們遭遇匪徒綁架時,在黑夜中相互鼓勵,不離不棄的狼狽逃亡;是阿爹去世後,他溫暖寬厚的懷抱,輕言細語的安慰……
以後都不會有了嗎?
溫熱沿着臉頰滑落,她緊咬着牙關,不肯洩露丁點哭聲。
車外,雲斛正飛快地趕着馬,偶爾回頭看看,擔憂溢于言表。小姐對端王殿下的感情有多深厚,他們這些家仆都看在眼裡,她此時心底該有多難受!
接近南溪别院,雲斛将馬車停在隐蔽處,兩人改為步行。薛滿聽從雲斛的提醒,放輕腳步,跟他穿過曲折悠長的街道,來到一條幽靜的巷子。
雲斛壓着聲道:“小姐,外頭便是南溪别院。”
薛滿提着裙擺,沿着牆根走到巷口,探頭見兩丈開外有一座宅院。朱門銅扣,白牆黑瓦,兩旁高懸的燈籠清晰照出匾額上的字:南溪别院。
她問:“三哥離開了嗎?”
雲飛和雲齊從暗處現身,恭敬地道:“小姐,殿下還未離開。”
薛滿眼前一陣眩暈,扶着牆壁才勉強站穩。
足足半個時辰,她甚至不敢想他在裡頭做了什麼,又或者,他做了什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準備如何應對。
是掉頭就走,給彼此留下/體面;還是上前敲門,狠狠戳穿他的謊言?
雲斛按捺不住,主動問:“小姐,需要屬下喊人來嗎?”
薛滿側首看他,眸裡噙着明晃晃的淚。
雲斛磨了磨後槽牙,言辭铿锵有力,“您放心,有我們在,誰都欺負不了您。”
他們是薛修平精心挑選出的護衛,自小跟在薛滿身邊,對她忠心耿耿,唯命是從。端王殿下是賢身貴體,但薛家亦不是好欺負的。他既有負于小姐,就别怪他們對他不客氣!
眼看幾名護衛義憤填膺,薛滿心中苦澀難言。冥冥之中有雙手推着她一步步走到這裡,使她無法再自欺欺人。它在響亮地宣告:從前有江詩韻,她是個可憐的旁觀者。如今有南溪别院中的神秘女子,她依舊無法獨享他的愛。
她逃不開命運的安排,除了面對别無選擇。
她忍着淚,啞聲道:“去敲門。”
“小姐,不用喊人嗎?”
“喊了如何,不喊又如何?”她道:“結果都一樣。”
雲斛抱拳,“好,屬下這就去。”
他松了松頸腕,剛擡起右腳,南溪别院便傳來動靜。兩扇緊閉的朱門忽然由内打開,杜洋提着燈籠,率先跨過門檻,緊随其後的正是端王裴長旭。
雲斛下意識地看向薛滿,見她呆呆地望着别院,已是淚流滿面。
果真是三哥,他仍穿着方才見面時的那襲天青色長袍,想必是着急來此,連衣裳都顧不上換。她平日最喜歡他穿清淺的顔色,誇他雅緻溫潤,活脫脫是話本中走出的男主。不承想的是,他會穿着同一件衣服,在見過她後再去見别人。
她閉上眼,登時百念俱灰。
雲斛見狀,撸着袖子便要沖出去,被雲飛眼疾手快地拉住。
他低聲道:“小姐快看,殿下身後還有人。”
薛滿擡起婆娑的淚眼,朦胧中,見到一抹雪白色的纖細身影跟在裴長旭身側。她拭幹淚水,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是誰又一次搶走了三哥,豈料須臾後,她看見了匪夷所思的畫面。
柳葉眉,芙蓉面,溫柔似水,楚楚可憐的熟悉姿态,她分明是——
“江詩韻?”雲斛一副活見鬼的模樣,“她不是死了嗎!”
雲飛皺眉,辨認再三後道:“的确是她。”
衆人目目相觑,難以理解這怪誕離奇的事件走向。他們都知道,江詩韻在兩年前為救端王殿下而死。可眼前這一幕做不得假,江詩韻不僅活着,還被端王殿下藏在了南溪别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