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出師未捷身先死——啊呸,不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換句通俗易懂的話說:要辦事,絕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薛滿此刻是深有體會。
她身處開往晏州的客船,站在甲闆上,迎着溫潤的江風,面容顯得相當惆怅。
有看官得問了:薛滿不是要去杭州嗎,怎會乘上去晏州的船?
話得從兩個時辰前說起。薛滿懷揣着包袱,興沖沖地走上碼頭,找到賣票的夥計,要買一張去杭州的船票。
夥計見她其貌不揚,便愛搭不理,“沒有。”
薛滿疑惑,“什麼叫沒有?”
夥計道:“沒有就是沒有。”
薛滿急道:“我之前來過的,你這隔兩日下午便有去杭州的客船。”
夥計道:“你都說之前了,之前是有,現今就是沒有。”
薛滿還想再問,夥計卻不耐地揮手,“快些走開,别耽誤後面的人買票。”
薛滿回頭看了眼,的确有不少人在排隊,可她還沒買到去杭州的票呢!
她正進退兩難,有名面善的中年漢子走近,夥計立刻笑道:“張叔,您不是休息嗎,怎麼來了?”
張叔道:“路過,順便來看看。”他看了眼薛滿,對夥計道:“你去旁邊歇息,我來替會。”
“好嘞,張叔。”
夥計一溜煙地跑遠,換張叔坐到桌後。他看向焦急無措的小姑娘,好聲好氣地問:“小姑娘想去杭州?”
薛滿用力地點頭,“對,我想去杭州,但是他說,他說今日沒有去杭州的船票。”
張叔解釋:“他說得沒錯,我們這本是每兩日發一船去杭州。但是不湊巧,今日該走的那艘船壞了,不知何時能修好。而下一班船是後日下午出發,你要麼到時再來。”
薛滿徹底呆住,她費盡心思偷跑出京城,以為能順利登上去杭州的船,誰能想到船壞了,她還要等到後天?
這麼長時間,憑三哥的能力,早派人把她找出千八百回了!
“不行,我等不到後天。”薛滿眼眶逐漸泛紅,懇求道:“能否請你幫我想想辦法,我有急事,必須得馬上離開。”
她瞧着貧窮貌醜,但目光盈盈,輕言細語,使人不自禁地生出好感。
“小姑娘别急。”張叔心一軟,道:“你非要去杭州嗎?除去杭州,我這倒是有不少去往别處的票。”
薛滿喃聲重複:“去别處?”
“是。”張叔翻着本子,道:“有去長安的,有去開封的,還有去晏州的,今日都能開船。”
慌亂之中,薛滿突然冒出個念頭,“哪班船最早出發?”
“我看看啊,去晏州的船一刻鐘後就能出發,其他得等到傍晚。”
身後的人開始嚷嚷:“到底買不買?不買就讓開。”
“是啊,我們還等着買票呢,趕緊的,别耽誤大家夥的時間。”
“買,我買。”薛滿經不起催促,脫口而出道:“大叔,給我一張去晏州的船票!”
如此這般,她陰差陽錯地登上去往晏州的客船。她初時想得甚美:先上船離開京城,再去中途停駐的地方,調頭轉去杭州。可她打聽一圈,得到的答案是:若想調頭坐船再去杭州,無一例外,都得經過京城。
……那豈非自投羅網?
薛滿不死心地繼續打聽:有不經過京城的路線嗎?
答案是有,先到晏州,再從晏州乘船直接到杭州。
……說起來,晏州在京城西南邊,杭州在京城東南邊,三地間的距離相當。雖然繞了一大圈,但先到晏州再轉至杭州,也不是行不通。
薛滿安慰自己:至少三哥絕想不到,她會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晏州。
随即她又愁眉苦臉:别說三哥,便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好嗎!晏州,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她努力回憶關于此地的印象,大概是:山水環繞,風光旖旎,錦繡靈城。
總而言之,晏州是個好地方。
要麼,便當順路遊山玩水?
薛滿默默地想:沒錯,便當順路遊山玩水,增長閱曆吧……橫豎也沒更好的辦法。
今日恰好是小滿氣節,驟雨初歇,碧空如洗。
薛滿側首,遙望京城的方向,心内不由愁思萬千。不知大家得知她離開後,都是什麼樣的反應?三哥是心急火燎,抑或如釋重負?小甯可會擔憂,姑母可會斥責她幼稚莽撞,不顧後果?
明明從前他們那樣要好,卻無法維持一生一世。
想着想着,她眼中蓄滿眼淚,趕緊用袖子壓了壓眼角,省得打濕臉上的僞裝。
為了逃婚,她稱得上是殚精竭慮。先是避開身邊的幾名婢女,吩咐外院的小丫頭采購粗衣布鞋,後又刻意“調朱弄粉”,嘗試将自己搗鼓得貌若無鹽。她謀劃好逃離的每個細節,在腦中演練無數遍,終于在今日成功實施,跨出新生活的第一步。
無論好壞,她都得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叮,叮,叮——”
鈴聲清脆響亮,提醒着整船乘客,已到用晚膳的時間。
薛滿買了張四等船票,住的是六人間,用膳需要去船上的小食堂。說是食堂,其實是間狹小封閉的船艙,擺放着幾張長桌長椅。空氣中充斥着悶腥和濃重的飯菜味,大夥不分男女,有說有笑地坐在一起用膳。
薛滿着實不習慣這樣的場面,礙于肚餓,她快速領好飯菜,撥開人堆,跑到外頭找了個安靜角落。她在地上鋪開一塊方巾,左撩袖口,右提裙擺,終于别扭地跪坐下來。
打開簡陋的食盒,隻見裡面鋪着薄薄一層米飯,上頭蓋着幾樣色澤發黑,叫不出名的炒菜,聞起來并不美妙。
她猶豫片刻,用筷子夾起一小撮菜,鼓起勇氣嘗了口。剛品出味道,便忙不疊地吐出飯菜,小臉緊緊皺作一團。
這真是她此生吃過最難以下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