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靈渠一襲茜紅色繡煙霞垂花絲緞裙外罩金絲披帛,鑲綴碎寶石的裙擺拖曳過整潔的青石闆路流淌絲絲縷縷斑斓光輝;她烏黑柔順的青絲绾做單螺髻,鬓間珠钗華麗精美,寶光灼灼似比陽光耀眼,通身氣派富貴堪比顯貴正室。
她率衆多奴婢和護衛走到廊下,留他們在屋外候着,她獨自跨進會客花廳的門檻,站在門檻前迅速看過眼,她款款向前走兩步即站定,相隔兩丈遠施禮:“流光有禮。”
屋中除了奴婢外,以主家身份待客的晏煦之夫婦和晏如瑰夫婦,被請來做說客的霍巨浪夫婦和佟夢佶夫婦還有引發這場會面的佟老太太、順郡王妃和霍振羽都已在座。
因已等候近兩刻鐘,花廳内有些浮躁,流光姨娘這冷不防出現倒猛地令整間屋沉寂了。
“翩若驚鴻……”霍二奶奶桓炜若看呆般低聲喃喃,有點難以置信,世間竟真能有女人如《洛神賦》中描繪得那般精妙絕倫。
不愧是親姐妹,晏煦之的媳婦桓炜彤也在心底感歎:當真顧盼生輝、傾國佳人,但她比她姐姐要感觀複雜的是,她真怕将來得喊這位流光姨娘為堂嫂啊。
佟夢佶夫妻倆對視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驚豔和驚訝,原以為是傳聞誇大,沒想到這位流光姨娘号稱美貌絕代當真名不虛傳。
順郡王妃更是不可思議發現這小妾戴的珠寶比她戴的還要精貴華美,還有點規矩體統嗎?靈光電閃間,她忽然理解那大姐為什麼要那麼掉價的經常去搜刮流光姨娘的妝匣,這種小妾在眼皮底下晃蕩怎麼受得了?
佟老夫人活這把歲數對美麗皮囊司空見慣都愣住了,而怔愣過後是被徹底挑起的怒火,拍拍高幾怒喝:“振羽,去奕風樓把你表哥帶出來!”
霍振羽遲疑下站起往前走,霍靈渠笑吟吟阻截:“怪不得晏家要送客送不走,霍二爺和佟四爺親自來接也沒用,果然沒臉沒皮,要臉之人如何奈何此等無恥之徒。”
屋内倏然安靜,佟夢佶夫妻倆或多或少有點羞恥,霍振羽走到花廳中間生生停住腳步。桓炜彤瞟眼姐姐再看向丈夫,晏煦之輕輕搖頭,心裡有點悲催,他已經能預料見到堂哥時要被鄙視了,可沒斷親他沒法不留情面,否則他早把這仨轟出府了。
“蔚然居還真是沒點規矩了,竟容個小妾撒野!”佟老夫人的傷痕淤腫未消,可她不僅臉上的粉抹得特别白更塗着深紅如血色的口脂,此濃妝對她這六旬老太異常搶眼違和,以緻竟令旁人莫名有點毛骨悚然之感。
“外孫不會教管,我這外祖母今日就替外孫正正規矩,來人,掌嘴!”
屋裡的奴婢們面面相觑,連佟老夫人帶的下人都沒敢妄動,桓炜彤姐妹倆皆長籲口氣。霍巨浪深呼吸,耐住脾性念在情有可原委婉規勸,然佟老夫人正因奴婢們沒有動靜要發作,這可不是撞在她的槍口嗎?立時給霍巨浪還以顔色。
順郡王妃頭疼,真懷疑她娘在太微宮時磕破頭影響腦子了,畢竟得求着霍家才有可能勸動霍家回心轉意重新捧蓁蓁做皇後,這麼和霍巨浪杠,他們還怎麼相求?
佟夢佶倒是理解,一如這位嫡母得求着外孫相助仍然擺副發号施令的姿态,這兩年沉浸在孫女會做貴妃繼而做皇後的幻想中忘乎所以,霍家和晏家在她眼裡早就隻是讓她踩着供她做舉國最尊貴老太太的踏闆,假想破滅前她哪還能低頭?
面對在堂兄和外祖母的争執,霍振羽咬咬牙繼續往前不想走到門檻前被晏四晏七攔住,晏諾随即領十名護衛進屋挨着門邊站,明白白的威懾,氣得佟老夫人猛喘氣。
霍靈渠明眸善睐潋滟流光:“如此母親,難怪能教得長女囫囵颠倒,請小姨把你娘帶走。相信小姨是聰明人,定然明白你娘要丢人現眼沒什麼,影響你就不好了。”
仿佛砰然聲炸響,在場姐妹連襟四人相互看看,霍巨浪輕咳聲,晏煦之有點腦殼疼,他媳婦桓炜彤心情格外微妙複雜,更有絲絲抓狂的沖動叫嚣,那堂哥能不能收斂點?!這樣挑戰他們的底線,讓她怎麼睜隻眼閉隻眼?
晏如瑰夫妻倆悄悄交流過便繼續做背景闆,霍振羽攥緊拳頭沒作聲,順郡王妃慢半拍意識到流光姨娘的小姨竟然是喊她,喊她?!她當即炸毛:“你叫我什麼?”
“小姨想後半生不仰繼子夫婦的鼻息總得有娘家人做保障,佟家已無能再出頭之人,你還能仰仗誰?前途暗淡的霍蓁蓁,二十歲還如稚童般隻會跟在娘身後的小外甥,還是……”霍靈渠揚揚下颌展出派碾壓之态:“我的霁之?”
順郡王妃心裡咯噔聲,視線不由自主投向站在門檻前被攔路的外甥霍振羽,霍振羽聞言亦下意識看向姨母,姨甥眼神相逢,做姨母的心裡發虛,先别開了眼。
“夢如!”佟老夫人緩過喘氣對幼女竟然躊躇不滿極了,順郡王妃真沒底哪裡敢堵死:“你、你……你把霁之叫出來!都幾個時辰了,他還不肯現身像話嗎?”
然而卻不敢再駁斥流光姨娘這聲小姨,霍振羽自嘲,這刻突然覺得自己窩囊。
“客随主便,小姨難道不懂嗎?況且這親戚關系有待商榷吧,五天前,佟老夫人在晏家已近乎要和霁之斷親,三天前她又和英王妃合謀想害霁之入獄,還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來擺長輩的譜,小姨不覺得走錯地方隻怕府裡的奴婢們都要覺得可笑了。”
霍靈渠和聲提醒:“自己走總比被轟強,您說對吧?”
“大局當前,你也知道霍家——”順郡王妃也覺得不好意思可事情緊急沒辦法,她也體諒外甥心裡有怨所以被晾這麼久都沒怎麼生氣,隻是她沒說完就被她母親打斷:“夢如,你和這種賤妾費什麼話,振羽即刻去把霁之帶出來,我看誰敢攔!”
霍振羽不再猶豫,跨出門檻要往前走哪想晏四晏七真敢跟他動手,他不慎跌退步,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阻攔的兩名護衛。佟老夫人見此氣得呼吸急促,心腹要給她順氣都被揮開:“反了,反了,你們這兩個奴才反了敢攔振羽,還不快退開!”
屋中的四對夫婦各自神情有點微妙難看,霍靈渠适時譏諷:“昨天我妹妹說過句話,‘真拿自己當顆蒜了,連根蔥都不是還裝什麼大頭蒜。’眼前看來送給佟老太太你很恰當。這裡是晏家,能輪到你做主嗎?你說反了,不滑稽嗎?
請你走不走,給你留點臉不要,老太太還想指望誰能給你留臉面?你還有個親兒在任淄州府尹,你的親孫們都想着在仕途攀登高位,你的娘家滁州鐘家更想着要錦繡前程,老太太總該替兒孫們和娘家人想想。”
她彎彎眼,靈動的美眸風情粲然如有浩渺媚意撩撥心懷,然而說出的話可謂狠:“當然,佟老夫人隻想圖自己痛快肯定行的,非要見霁之,拿淄州府尹來抵。”
佟夢佶忽然有點想笑,晏煦之夫婦倆不約而同心想這肯定是那堂哥交代,而佟老夫人勃然站起隻覺渾身血液在翻湧灼燒:“來人、來人,拖下去杖斃!”
霍巨浪捏捏眉心,順郡王妃同時按住母親規勸:“娘,大哥已經被罷官了,你就醒醒吧,大姐根本不抵用管不住兒子,我們現在是有事要求着霁之,不是來讓你擺譜的。”
自霍家表态要給霍蓁蓁相看起,佟老夫人就處在颠覆的狀态,再也沒有往常的傲然隻剩瀕臨崩潰的幻滅,可她根本不能接受這種失控;而她的嚣張更像自我安慰:實現還如預想,她仍然按計劃那般掌控着所有,因此她受不得任何反抗。
“你這吃裡扒外的逆女,你給娘滾!”
佟老夫人使出猛勁狠狠甩掉幼女,揣着滿腔憤恨屈辱冷冷放話:“竟敢縱個賤妾威脅我,如此目無尊長,老娘就看那孽畜敢不敢逼死親娘?!”語畢,她踏着重步往外走。
在門外的護衛們得到流光姨娘的示意讓開,佟家的奴婢們急忙跟上。
霍二奶奶桓炜若難以置信想,這老太太莫非想慫恿她的長女以尋死來相迫嗎?她妹妹太陽穴突突突狂跳,總有預感岚瑟居可能會鬧騰到夜裡都不消停。
屋裡衆位差不多都能猜到點情況,佟四夫人看向丈夫,他們得打個圓場吧?佟夢佶攔阻,這嫡母真會鬧得和外孫決裂都對父親沒影響,他又何必再管。
順郡王妃左等右等等不到庶弟夫妻倆有點表示,隻能壓住悶氣親自出面,但被搶先了,霍巨浪出聲告辭以及要帶堂弟回家,霍振羽拒絕:“我和小姨有很重要的事要同表哥商議,二哥二嫂若無意再逗留就自行回府吧。”
“你們等得有三個時辰多了,從煦之夫婦婉拒到我和你小舅,連流光姨娘都出面了,你表哥的态度還不夠明白嗎?”霍巨浪加重語氣訓誡:“休得再胡鬧,跟二哥回家!”
“表哥隻是有怨氣才故意給我和小姨擺臉,他清楚事情有多麼嚴重,會同我商議,我這就去奕風樓找表哥。”霍振羽放下話便再往外走,晏四晏七請示姨娘是否該攔時,霍巨浪喊住他提醒:“再商議還是得回歸霍家,找你表哥有用嗎?”
“是祖父!”霍振羽糾正,隐有對峙意:“隻要晏家能出面重新說服祖父,就行。”
霍巨浪盯着這個對他包藏敵意的堂弟不由心底發涼,幹脆激道:“祖父都多大年紀了,你總該知道霍家誰當家;就算祖父答應,将來蓁蓁想坐穩鳳座得靠誰?倘若沒有家族撐腰,皇後照樣能被廢,這道理你都不懂嗎?”
滿堂靜得落針可聞,在場所有奴婢和護衛都低頭降低存在感,佟夢佶擔心這外甥要橫沖直撞忙給他使眼色,霍振羽忽略掉小舅的好意對堂兄冷笑:“不勞大伯和堂哥們操心,蓁蓁有父親兄姐和外祖家還有外祖家的姻親都可以給她做助力。”
一問一答間泾渭分明,屋中氛圍徹底改變,這對堂兄弟沖突對立的尖銳已然再難遮掩。
霍巨浪心底的冷意難以遏制地擴散,佟夢佶被氣得胸悶氣短,晏煦之默默捂臉,連做隐形人的晏如瑰都打量他,隐在暗中觀摩的晏霁之也被氣得差點想摔折扇。
霍靈渠垂眸掩住眼底的晦澀,佟四夫人下意識緊張,順郡王妃也覺得好像有不對勁,可外甥答得沒錯啊,他們又沒指望能再靠穆國公這房。
對峙讓時間仿佛凝固,呼吸都被變得緩慢,佟夢佶快速緩和下想彌補被攔住,霍巨浪對他說既然是霍家的事就讓霍家人自己處理,你這位小舅舅若看不慣可以回避。
佟夢佶隻得緻歉,甚至不在意被那麼多奴婢和護衛圍觀,心裡火燒火燎的郁氣都壓不住,冷笑想還真是被老太太教養的外孫,果然一個德行。
“哈哈,父親兄姐,連外祖家的姻親都考慮到了,謀劃設想得可真周到。”霍巨浪哈哈大笑,擡手給他鼓掌:“可惜抵用的沒有,父親?你父親稀罕做國丈嗎?
是你們兄妹滿心要争奪皇後位,二叔可根本不在意,你都看不懂嗎?姐姐家,武襄侯府能有你庶妹做主的份兒嗎?而你所謂的外祖家姻親,除了晏家和順郡王府,誰家還能越過佟家出頭?可晏家自家都能出位娘娘,還能管你妹妹?
順郡王倒是有可能,可惜他手裡沒權柄,他這堂弟在聖人面前也沒有臉面;而佟家得巴望着明日冊封的貴妃會姓佟才能給你們兄妹出點力,可惜貴妃已經落定了,太後親自和陛下談妥的,你就不想知道貴妃自出誰家嗎?”
‘晏家自家都能出位娘娘’太具蠱惑和欺騙性,順郡王妃神情變了,霍振羽亦是聯想到而臉忽青忽白:“你是說貴妃将是英王的庶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