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忱璧剛想給貴妃保證,殿外傳來禀告:“陛下,皇後娘娘護着大皇子不準禁軍杖刑,步統領不敢傷及皇後,請陛下定奪;建威侯夫人又派宮人請令愔夫人和翁美人出面幫大皇子求情,令愔夫人現侯在正殿求見。”
皇帝還沒來得及傳令就再被貴妃趕:“臣妾想小憩會兒,陛下忙去吧。”
“好。”嬴忱璧歎氣叮囑:“貴妃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亂想,晚膳時候朕再過來陪你。”叮咛過後離開,走到殿門前時已恢複成冷肅模樣,走到殿外,皇帝确認遍翁美人是否同在?得知翁美人沒過來隻有令愔夫人在,他再傳口谕。
“傳令步昂,讓宮女請皇後去休息,宮女若是請不動就派禁軍,皇後如若再違抗朕意,讓禁軍不必再顧及了。”語畢,嬴忱璧闊步往外走,去向養母告退,再去帶令愔夫人離開。走出長春宮,他即讓令愔夫人回自己宮裡,别摻和這事。
令愔夫人願意過來求情自是真心:“陛下,大皇子乃嫡長皇子最是金貴,他還未滿八歲,即使偶有頑劣做了錯事,訓誡教導足矣,如何能杖刑,若是杖刑,就是大皇子的污點,這讓大皇子還如何給弟弟們做表率、如何承擔皇室子弟的風範?請陛下收回成命。”
“皇家的風範表率得他彰顯出能匹配的品行而非僅憑身份就能得,他将來的德行名聲不會因他童年挨過打就損一分、更不會因他童年沒挨過打就能增一分。”嬴忱璧冷然拂掉阖宮認為最得寵妃子的情面:“慈母多敗兒,慣子如殺子,夫人謹記。”
言罷,皇帝撇掉令愔夫人往前走,令愔夫人還沒反應或是不相信陛下就這樣走了,禦前總管蔣厚運迅速打圓場向娘娘解釋下就率衆小跑追趕陛下。
他們成群跑過她的眼前,令愔夫人方才反應,下意識沖皇帝的身影喊:“陛下——”可她沒得到回應隻目送皇帝走出視野,按住心底一二絲怅然,去椒房殿寬慰皇後。
翁美人躲藏在隐蔽處觀察,看令愔夫人快走遠了,連忙現身喊她。
椒房殿送來請托後,翁美人甭提有多糾結,她若推辭,郭皇後小心眼肯定會記仇;再有令愔夫人的對照在,阖宮上下沒得認為她多沒情義呢,可陛下雷霆大怒呀。
關雎宮能進殿裡伺候的奴婢都被賜死了,陛下擺明震怒,現在撞過去肯定要觸黴頭的;何況旨意已下豈能再改,朝令夕改,君威何在?
令愔夫人多年寵愛不衰還有兩個皇子傍身,願意頂着龍威做濫好人博名聲,她能比嗎?讓她冒着失寵的危險隻為幫郭皇後替大皇子求情免除杖刑,這不是笑話嗎?!
何況她都覺得郭皇後故意想害她,小孩子做錯事被罰頓打算什麼呀,她弟弟調皮搗蛋,被爹揍都是家常便飯。皇後為十闆子就這樣折騰,圖什麼,圖惹怒陛下對他們母子生厭嗎?這樣看來還真是想害她,趁着還在皇宮裡時能害嫔妃就多害幾個,心思簡直太壞了。
令愔夫人轉身,遙見翁美人捧着孕肚向她走來,連忙迎上去。她們尋座附近的涼亭坐,翁美人再擔憂表示她有些不舒服來晚了,沒能幫到大皇子,皇後娘娘不會怪罪她吧?
“不會的,皇後娘娘寬和優容,隻會感激翁美人仗義何來責怪,翁美人放心。”
翁美人聞言就在心裡呵呵,郭皇後寬厚優容,沒在逗她嗎?果然場面話完全不能信。
“夫人您說說,怎會鬧得這樣嚴重?”翁美人裝得小臉憂愁苦泛:“陛下的旨意下來,整座皇城都人心惶惶,日前我還聽說杭婕妤被害絕育了,皇宮裡最近是不是走黴運了呀,我還怕這黴運會影響我的皇兒,我都猶豫是不是該吃齋幾天拜拜菩薩……”
令愔夫人剛想寬慰就被驚到了,連忙打斷她的碎碎念:“翁美人你剛才說什麼,杭婕妤被害絕育?你從哪兒聽來的,這種事可不能瞎說呀。”
“我的拾翠閣裡。”翁美人縮縮腦袋似有受驚略怯怯:“我那兒有個已故珍修儀的舊婢,我前幾日散步消食的時候聽到她躲在假山後頭和交好的宮女咬耳朵,是前年冬月,已故的珍修儀獲知杭婕妤竟然在偷偷喝避子湯就趁機暗害她絕育。”
她倆共帶有十八名宮婢,四名宮娥站在涼亭邊緣伺候,聽聞這種隐秘都如木樁般低頭。令愔夫人則被繞糊塗了:“杭婕妤偷喝避子湯,杭婕妤作甚要偷喝避子湯?”
“不知道哎。”翁美人裝得疑惑迷茫中還有點懵懂:“我就聽說杭婕妤自潛邸入宮以來就在私下喝避子湯,都有四年了,所以才會被已故的珍修儀抓到機會害她。”
令愔夫人蹙眉猜疑,翁美人抓住她的手臂裝可憐祈求:“夫人,你是不是還想去椒房殿寬慰皇後娘娘,你能不能不去呀?你去,我卻不去,哪怕皇後寬和又豈能沒疙瘩?
我也擔憂皇後和大皇子,可貴妃受驚吓了,我若非但不安慰貴妃還反而跑椒房殿,又讓貴妃怎麼想?我的皇兒要交給貴妃撫養,我不能讓貴妃心裡有芥蒂,我也難做。
何況還有建威侯夫人在呢,我們兩個外人在椒房殿杵着到底會打攪她們母女說貼心話。兩位皇子也該想夫人了,夫人就回鐘萃宮吧?”
令愔夫人迎上她苦惱神傷的小臉,溫和應好。
翁美人倒也沒胡扯,皇帝最新的旨意就像席卷皇城的風暴,不僅是受殃及的椒房殿和兩座太妃宮殿,沒被波及的各處都受動蕩,皇帝震怒,皇宮還想能安甯嗎?
故而不肯就範的太妃們礙于皇帝的威懾沒在明面抗議,私底下商量去信求太上皇做主,畢竟她們都清楚,霍太後絕對不會想再給她們補上。
莊太妃不在意裁剪掉四個宮人也仍然同意署名了,她恨的是這種束縛,皇帝輕飄飄的就要壓得太妃們連點水花兒都别想翻起來。霍家死期不遠矣的謠言是她散播出去,等等,唆使大皇子去關雎宮放長蟲?好了,不是她做的,她都要背黑鍋了。
“是我做的又如何,霍貴妃自己鬧出來的把柄,我為何不推把?”鞠太妃還嫌晦氣呢:“哪兒能想得到郭皇後和關雎宮那群宮人居然能這樣沒用,戲台搭好了,戲也排好了,他們隻要依葫蘆畫瓢唱兩聲竟然都唱不起來,真活該被處死。”
“不是他們唱不起來而是皇帝不讓。”莊太妃深呼吸給她解析:“貴妃偷藏情郎的衣袍,皇帝能允許傳出這種醜聞嗎?你讓眼線慫恿皇後鬧出來,皇帝也隻會幫忙兜着。
至于教唆大皇子在關雎宮放長蟲,關雎宮所有宮人都指證霍貴妃自導自演又算的了什麼,不過把宮婢處死而已,皇帝還在給霍家臉面,會因群奴婢就和霍家鬧不愉快嗎?”
又是這種有勁沒處使的憋悶,鞠太妃真煩躁:“你說皇帝到底喜歡什麼,女色都不好,想送美人給皇帝吹吹枕頭風都吹不起來,咱們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皇帝好權柄!”莊太妃對此何嘗不憋悶,太上皇雖然嗜權、好歹美色還能有點用處,哪想兒子們一個兩個三個甚至連她的晉王都有不屑美色的傾向;難道兄弟間能傳染嗎,隻因給皇帝和蜀王、魏王多番安排美人都沒用,她的晉王就也有樣學樣?
“那還怎麼送?”鞠太妃三十九歲比莊太妃小十多歲,在皇宮中雖然快二十二年了也常常喜怒形于色:“以後怎麼過?實在不行就推把,我就不信男人不好色。”
莊太妃意興索然:“在宮裡用媚藥被查出來是什麼下場,皇帝像好糊弄嗎?讓他突然間熱衷女色,皇帝能不起疑,霍家能不起疑?你不怕把自己折進去就去試吧。”
“那你說怎麼辦?”鞠太妃恨得擲果盤,莊太妃淡定問:“你還有沒有做别的事?”
“霍秀儀折騰半個月都鬧不出點水花,我就派人提點她,誰想她竟然得風寒了;她病愈後會不會再報有孕,我也不确定。”事兒不順心,鞠太妃語氣也極差,莊太妃一眼就看穿:“不是霍秀儀感染風寒,是皇帝讓她得風寒,皇帝不想看她鬧騰。”
又是皇帝,又是皇帝?!鞠太妃忍無可忍抄起擺設砸:“你說,皇帝哪個祖宗像他這樣,不好女色還連嫔妃報有孕都不信,他這種德行還讓宮裡的太妃們怎麼活?”
莊太妃很平靜:“皇帝哪位祖宗遇到這種事都不會相信,你把皇帝當傻瓜糊弄嗎?三個多月沒侍寝又被罰閉門思過還禁足後日日鬧騰的嫔禦突然報有孕,誰信?”
“真能當傻瓜糊弄,我還用得着費心思嗎?”鞠太妃坐下,睨她冷諷:“你可想清楚,對霍家的陰謀,你不承認也沒用,你以為霍家會放過你嗎?”
聞言,莊太妃捏佛珠沉默會兒仍未辯駁,衰敗的臉龐緩緩揚笑,竟似有種詭異的莫測:“皇帝對郭皇後母子有愧,愧意越深對霍家越不利,你有閑情就幫幫他們。代王是惠宗皇帝僅存的血脈,聖人向來優待。代王的嫡幼子喜歡倪芳華,你有興趣就用用吧。”
惠宗皇帝是嬴姓皇族第三位皇帝,是肅宗皇帝的兄長,在位九年期間耽于聲色寵幸奸佞攪得朝堂烏煙瘴氣;惠宗駕崩,肅宗皇帝在大臣們的擁戴下剿滅擅權奸佞,惠宗這脈也隻保留下當時年僅一歲的代王,那時候太上皇都才隻有四歲呢。
“現在這皇帝要是能像他伯祖惠宗皇帝那般貪戀女色多好,那我還需費什麼心思呀。”鞠太妃忍不住抱怨:“聖人到底怎麼想的,非得禅位給這種油鹽不進的兒子?”
“若是按照你的喜好來,嬴家的江山還能傳幾代?”莊太妃含笑敲打而眉梢蓄盡鋒銳,就覺得怎麼聽都不對勁,原來她這樣費心思,心思真不小。
“你看清楚,你隻盼能舒服終老而不是想妄圖掌控皇帝,若是連這點都不明白,你還是什麼都别做了安生念佛吧,省得你把自己作死不算還要将我連累死。”
被砸碎散在地磚上的白釉瓷片潔淨瑩潤,蹿入的明媚陽光劃過白釉仿佛能折射出彩輝,漂洋過海而來的金顔香以極清婉沁脾的美妙芳香浸漫,柔化了即将到來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