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有清風徐徐來,京畿郊外十裡長亭,遍地蔥茏絕勝天際蔚藍。
挂在亭檐的護花鈴随風輕晃發出清脆鈴響,晏霁之駐足凝視仿佛在欣賞歌聲。
一輛青帷馬車駛入視野,晏諾确認過蜀王府的标記後去禀告,晏霁之聞言,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昨夜他收到封信箋:明早辰時末,西郊十裡長亭,蜀王。
晏霁之轉身,看青帷馬車駛近,在距他約三丈遠處停下,他打量趕車的兩位應是護衛,再看他們搬凳放在車廂前,眼底疑惑閃過,蜀王這樣嬌氣?
婢女走出車廂,再迎正主,哪兒是蜀王,竟是本應在皇宮裡的霍貴妃。
霍靈渠搭着宮娥的手臂走下馬車,在草地站定,她雙手握緊包袱,忐忑又矛盾,既怕他看不起她甚至反感嫌惡又覺得不會,忸怩擡眸看眼晏霁之又很快垂眸。
晏霁之驚訝得都有那麼瞬間不敢置信的呆滞,不自覺湧起劇烈狂喜又在瞬間壓制,他彎彎唇浮現絲玩味笑意,好似頃刻間風流絕倫的晏霁之就又回來了:“蜀王何意?”
兼做車夫的兩位護衛沒有言語,抱拳告辭,婢女上馬車後,他們揚鞭而去。
晏諾自覺隐遁,這方天地唯他們兩人,晏霁之滿心神凝視站在前方不遠處的女人,觸手可及的如似夢中般叫他生出種患得患失的恐慌,好半響才走近她:“靈渠?”
霍靈渠複而擡頭,發現他竟滿臉掩不住的清瘦憔悴,心裡咯噔聲,想碰碰他的臉頰可手伸到半空中又僵住,遲疑下終是收回手;明明那麼想念明明未見時毫不猶豫,可真見面了她反而不敢,總覺得她現在不該碰、也沒有資格再觸碰這個男人。
“是我,我想出宮散散心就跟着他們離開皇宮了,你清減好多,你生病了嗎?”
“四天前關雎宮被放長蟲,吓到了吧?”相較于霍靈渠的刻意客套,晏霁之自然得很:“怪我把你養得嬌氣了,屋裡蹿出條長蟲來,你該有心理陰影了。”
“有,”霍靈渠聞言不自覺委屈,她沒有想跟他撒嬌,可男人一柔情,她就沒壓住慣性:“我住長春宮都有些疑神疑鬼,生怕又有人想害我又從屋裡冒出條蛇來。”
霍靈渠的堅強僅限于沒人哄時,童年時受到驚吓,六歲的大姑娘她都能蹭爹爹的被窩;進英王府後,晏霁之慢慢把她的嬌毛病給養回來了,她害怕時得寸步不離抱着她哄。
今生他倆還分榻睡時,她夜裡做噩夢吓醒,晏霁之都把她抱進床鋪裡哄,當然清楚她現在的德行,他更沒想過她能冒着風險溜出皇宮來見他,于是乎,心裡一高興他嘴皮就溜了:“鑽你姑母的被窩都不行嗎?非得出宮來找我,要我安撫你?”
霍靈渠沉默下,疏離道:“是我攪擾你了,你派人去通知我爹來接我吧。”
“蜀王的信拿來,我看過人家是多輕易就騙了你,我再考慮是否該通知霍家。”晏霁之故意逗她,霍靈渠拒絕:“你隻管去通知我爹,看信作甚?”
“這封信見不得人嗎?”晏霁之愉悅揶揄好似病容全消,霍靈渠昂首擺出凜然樣,絕對是副你若無心我便休的架勢:“何必多言,你我如今橋歸橋路歸路,是我叨擾你了。”
晏霁之險些憋不住樂,作勢伸手威脅:“信交出來,否則我可要動手搶了。”
霍靈渠頓時被噎住,半響都沒憋出反擊,郁悶得磨磨蹭蹭着取出信來遞給他。
“我是你母親的親姐姐,你若信得過,按我安排、我接你出宮,讓你和——”看到情郎二字,晏霁之語調拖長充滿挑逗意味:“和情郎相聚三四天。”
“他們非要把你看做我的情郎,我有什麼辦法?”霍靈渠狡辯:“我在皇宮裡悶得慌,本就在想出宮散心,他們自願幫我,為何要拒絕?信看了,你去通知我爹吧。”
“信給我吧,我拿去燒掉。”晏霁之徑直把信收起來,再向她靠近步,深深凝視眼前害他魂牽夢繞心念俱灰的女人,不再逗她:“你怎麼溜出皇宮的?”
霍靈渠執拗惜言:“你隻需去通知霍家來城郊接我,你走吧,我不牽連你。”
“若我想被你牽連呢?”晏霁之桃花眼含笑,眼中柔情似比他背後的陽光盛,瞬間擊潰霍靈渠剛築起的防禦叫她再難強硬,然她若能強硬又何苦巴巴溜出皇宮來。
“我是不是沒臉沒皮的,進宮前我都在勸你忘掉我早些娶妻,現在卻又來糾纏你。”
“傻瓜,是我糾纏你,你走後,我整個人都像廢掉了,我想你想得心肝都疼了哪還能再放過你。”晏霁之擡手撫過烙印在心間的容顔:“想我沒?”
“隻因我離開嗎?”可能她心裡隐約猜到了,霍靈渠沒有震驚,可猜測的到底不同,他親口承認直叫她沉悶難受:“你這樣消瘦隻因我離開了嗎?”
晏霁之将女人擁住,久違的滿懷擁抱都讓他覺得心酸:“我自己也沒想到,你離開以後,我的心像枯涸了,看這世間都成灰白,倒是突然能理解了,前世裡,你爹明明能避過,又何苦赴死?是他已沒有生趣,還不如和哥哥妹妹在黃泉路上做個伴。”
霍靈渠隻覺得自己不該再碰這個男人而從來沒想過抵觸晏霁之的親近,她也抵抗不了,不提沒有見面前她就在想念他的懷抱,這會兒她眼酸得幾近飚淚又哪還顧得上。
“你何苦呢,我母親剛過世那會兒我爹頹廢得差點喪命,祖父說,若非當時爹爹帶着還在襁褓中的我都走不回家裡。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你何苦學我爹爹?”
“沒有早早要孩兒,你做貴妃是我自負的報應,我認。”若細品,晏霁之這二十個字竟有絲釋懷坦然意味,他略微松開霍靈渠,牽住女人的手帶她往涼亭裡走。
他們走進長亭在鵝頸椅落座,晏霁之再抱她入懷,細細端詳她的神色,又忍不住擡手摩挲她的眉眼:“在皇宮裡這些天可還适應,京畿城中的流言頗盛,皇宮中有流言指摘你嗎,有沒有聽我的話,全不把那些流言當回事兒就看他們當小醜?”
霍靈渠心酸酸的,忍不住撲他懷裡,輕輕嗯聲。
“你祖父是應對流言的高手,若是那些流言影響到你了,切莫憋心裡,多向你祖父取取經或者請太後整治,霍太後疼愛你,定然會依你。”晏霁之又撫她的秀發,霍靈渠再嗯聲,晏霁之被帶出些許澀意,克制道:“日子,适應就不難過了。
你還得在皇宮裡待兩三年,盡量适應宮中生活,你在宮裡才能好過些,若有不舒服就讓太後給你做主,不要怕、也不要慌,再過幾年,我就接你出宮了。”
霍靈渠直想哭,終是不想掃他的興說她以後就跟他沒關系了,仍然嗯聲。
晏霁之把懷裡的女人抱抱緊,壓抑心裡翻湧的酸澀,緩和些了,他再安排:“這幾天,我們去燕山别莊住,燕山别莊隻有彧伯在,彧伯不會走漏風聲,放心。
我會讓晏諾接彧伯暫時離開,就我們兩個人住,但洗衣做飯這些得我們自己來了。你的貼身衣物,讓晏諾回英王府捎兩身不是不行,就怕走漏痕迹,讓晏諾去成衣鋪買更不妥當,要麼就算了,我在山莊裡有換洗的衣物,你穿我的。”
最後四字叫霍靈渠俏臉微微酡紅,她出皇宮來找他,再拒絕就矯情了,可如此不避諱,好像她就是為找他偷歡而來,她怎麼都覺得尴尬别扭。
“我用你的衣物也不妥當,你讓晏諾買些針線和布料,我自己做兩身小衣吧。”
“把貼身衣物變成即将做貼身衣物的布料就能合适嗎?”晏霁之不容置喙道:“你的貼身衣物除我之外不能被其他任何男人觸碰,哪怕是你爹都不行,對嗎?”
霍靈渠真沒覺得有何不對,當然啦,她若是想到反駁保管還能被駁倒;她悶悶地嘟嘴,故意挑刺:“我祖父說燕山是你們晏家的藏寶庫,你帶我去看看你家的寶藏。”
晏霁之樂了,捏捏她的小臉蛋打趣:“還有嗎,你祖父還跟你說什麼了?”
霍靈渠拍掉他的手,哼道:“童年的時候,祖父叮囑我,肅宗皇帝在位期間,天下珍寶盡歸你晏家,你們晏家藏着金山呢,我對你要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不用客氣。”
晏霁之評價:“你祖父是老财迷,你就是個小财迷,憋着壞觊觎我家的财寶。”
還真沒評錯,霍靈渠對指她财迷非但不放在心上反而生出點興趣,美眸似有星星閃爍,她嬉笑得像偷吃到松果的小松鼠:“你們家真的藏有那麼多财寶嗎?
我祖父說啦,肅宗皇帝在位二十年,你曾祖父權傾朝野就有十七年,你曾祖獨攬朝堂期間都有謀士勸他黃袍加身改朝換代,那些年天下珍寶盡歸你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