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靈渠錯愕看着堂姐,霍舒窈點頭,就是這麼誇張。
“這事,當做被狗咬一口不行嗎?”霍靈渠一樣嫌矯情:“班家的例還在眼前呢,班氏帶着孩子都不畏将來,蕭灼灼是被害的都沒有勇氣不畏流言嗎?”
“她臉皮薄呀,被湘王說她來打秋風都受不住。”霍舒窈端茶盅抿口茶。
“還是自覺金貴吧。”霍靈渠感悟道:“班氏的例,蕭家沒有感觸,因為他們自覺金貴,他們對金貴的認知就是要受人豔羨,和離,是丢人,和離的婦人還能嫁得什麼權貴人家,所以蕭灼灼一家才會覺得她這個事很大,像天都快要塌了。”
霍舒窈看她侃侃而談得:“假若是你發生這種事,你能當做是被狗咬一口?”
霍靈渠反問:“你不當做被狗咬了一口?”
“呃……”霍舒窈機智轉移:“昌隆侯那兒子還活着呢。”
“還沒死?”霍靈渠驚了,霍舒窈肯定道:“他們談的時候壓根兒沒有涉及這個問題,我公爹能去把弟弟和侄女帶走就不錯了,這大伯到底也是外人呀。”
“天啊。”霍靈渠就沒見過這麼昏的豪門大族,嚴正道:“放蕭灼灼在江南,朱家那位長着腿可以找去吧,最後變成你公爹反被打臉都不是沒可能的,大姐。”
霍舒窈不想說話。
霍靈渠無語凝噎:“大姐,這件事若在咱們家,就一個條件,讓那個男的死,朱家想要什麼都可以談,但那個男的必須死,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事嘛。”
“對啊,祖父一定會說,屁大點事。”霍舒窈看向妹妹,她雖不矯情,但真不知能否那麼豁達:“假設你童年沒被擄走,出閣前遭遇這種事,你怎麼辦?”
霍靈渠糾錯:“這又不是我的問題。”
霍舒窈再假設:“若是你的未婚夫退親了呢?”
霍靈渠不以為意:“想退退呗。”
“你還想讓我的兄弟養你到老啊。”霍舒窈着重道:“你的弟弟們可養不起你。”
“我爹會留家業給我,我可以自己養自己。”霍靈渠心說你才難養呢,我很好養活的。得虧霍舒窈不知道她妹子的腹诽:“可你一個人過,你不嫌悶啊?”
“悶就出去走走嘛。”霍靈渠不經意看眼堂姐的孕肚,捧茶盅喝茶。
有個聲音冒出:“若是婚前遭遇那種事還懷孕了呢?”
姐妹倆異口同聲:“當然打掉啊。”敏捷得都沒分辨聲音,答過,看見皇帝和樂邑兄妹,兩個人站起來請安,嬴忱璧默下求證:“貴妃覺得這不算什麼事?”
霍靈渠不大友善:“這應該算什麼事?”
樂邑想嗆她,嬴忱璧再問:“婚前失掉貞潔被退婚也不算什麼事?”
霍靈渠目光幽幽:“你是說,按我大姐的假設,我安穩在霍家長大,在我嫁給你之前,我受到傷害,你非但不會護着我還會落井下石?”
霍舒窈忍住不笑,樂邑看她真是要金貴死了,自我感覺怎麼就那麼好呢,微微被紮心的皇帝掙紮:“貴妃,朕隻是借此假設想問你——”迎着貴妃的殺氣,好吧,他這個前未婚夫假設都不要想假設,否則就是想落井下石要被貴妃批判死。
“好,朕不打擾貴妃了。”嬴忱璧剛欲走,霍靈渠喊住他:“你很介意嗎?”
“貴妃覺得我對你不會有真心?”嬴忱璧立時戒備,介意嗎?他也說不上來吧。
“我想,女子受到傷害,失掉貞潔,放在男人和女人的層面,男人自覺比女人高一等,不應該是以貶低打壓女人來尊崇自己。”霍靈渠溫和慢語卻是更有氣勢鋒芒。
“你會覺得這算個事是你把人框定着,你認為女人的價值隻在于嫁人、相夫教子,當然這不是你的問題,大多數人包括女人都是這樣的認知。”
霍靈渠注視着皇帝,不卑不亢,鞭辟入裡:“我告訴你,霍家的價值,至少是在我祖父霍擎手中的霍家,霍家的女孩都可以有底氣活成自己,不必受世人眼光的枷鎖,不必被世人流言的重負,女子一樣潇灑,而不是非得按照世俗的框架去走。”
霍靈渠最後說:“這是你終其一生都做不到的。”
嬴忱璧霍然瞪向霍貴妃,樂邑長公主和霍舒窈告退,走出兩步,在圓柱旁看見晏霁之,默契地當作沒看見,徑直往外走,來到殿外,樂邑看看霍舒窈,還是沒說什麼。
殿閣内,窗台前金桂橫斜映進明媚,嬴忱璧定定凝視霍貴妃,霍靈渠淡淡笑:“因為你本身就是規則的捍衛者,你自發的想要維護世俗的規定、約定俗成的秩序。”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嬴忱璧舉重若輕:“沒有規矩,世道就會亂。”
“什麼樣的規矩?”霍靈渠問:“誰定的規矩?”
嬴忱璧啞然。
霍靈渠沒有征兆的看見晏霁之,壓重感轟然消散,鎮定下,傲嬌走掉。
嬴忱璧走去羅漢床前坐,不意外晏霁之出現,這混球今天不想來讨好貴妃才是出奇了:“假若流光姨娘被奸人所害不慎對不住你,你會如何?”
晏霁之沒有駁斥說不會出那種事,按假若答了:“把害她的人剁了。”
“朕問的是,你會如何對待流光姨娘?”嬴忱璧糾正。
“我和流光有出什麼事嗎?”晏霁之反問。
想說流光姨娘……嬴忱璧靜默兩息,忽然明白了:“你真心的?”
晏霁之點頭應嗯,簡單的嗯字,很鄭重,皇帝想想,神情柔和些甚至唇邊還浮起抹笑:“朕在想千年前對女子的記載,你看得到後世女子的模樣嗎?”
“束縛會越來越重吧。”晏霁之歎息。
“朕,才感知到霍家的好,是不是很諷刺?”嬴忱璧若自嘲。
“是吧。”晏霁之誅心:“你在冊封霍靈渠做貴妃時根本沒想過如若霍貴妃受不住流言能把她活活毀掉,你隻想拿霍靈渠來補償你,從未替她着想過?”
嬴忱璧忽然說不出話來。
“我以為你在意過她,她入宮,你能護好她,你是真的沒有?”晏霁之再問遍。
“朕……”嬴忱璧視線落在地毯上,晦澀難言。
“臣告退。”晏霁之離開,嬴忱璧苦笑聲,一而再的疏漏還能是粗心嗎?
霍靈渠在書齋,晏霁之找來,她握着書卷甩個側臉給他,晏霁之放個布包在桌上,說:“是我在南海邊撿的珍珠、貝殼和小海螺,你用這些做個風鈴陪你吧。”
賠罪都沒有誠意,你不會把風鈴做好再帶來嗎?霍靈渠端着高冷仍然不看他。
晏霁之可能還真沒有是來賠罪的自覺:“我要的荷包,你繡好了吧?”
霍靈渠就知道他的德行,憤憤把荷包丢放下,近乎是在摔在扔了。
晏霁之拿起荷包,把騙子二字擺在她面前:“請你解釋一下這兩個字。”
荷包的一面就繡兩個字:騙子。
霍靈渠側眸斜睨眼,反而像受到助威一般譴責他:“四皇子的滿月酒前,在宛然亭,你跟我說什麼,一個毀容的女人,你都能不在意,不是騙子是什麼?”
晏霁之很平和:“我喜歡的女人,不論她什麼模樣我都喜歡,哪兒有問題?”
霍靈渠諷刺的補出:“前提是容顔尚在,絕不能是個醜八怪。”
晏霁之注視着騙字:“你認為我們不能共白頭,你美貌不再,我就會嫌棄你?”
霍靈渠翻臉給他看,就是默認。
晏霁之藏起情緒反譴責:“但是你能相信你的六哥哥不注重容顔,是吧?”
霍靈渠看着他,不是負氣勝似負氣:“對!”
“皇帝應該還算放心我們今天的會面才會放任我過來,但我覺得他猜錯了。”
晏霁之疾步繞過桌案堵在她面前,彎腰俯視,桃花眼風流洋溢:“你覺得呢?”
霍靈渠下意識想後退:“你、你先讓開,退,退到我十步之外。”
晏霁之莞爾,靠近她暧昧:“我會在意妻子的相貌勝過在意自己的性命?”
“夠了。”霍靈渠提提勁兒,挺直背脊相抗:“你犯不着為争一口氣就刻意鬧騰些什麼,這樣意氣用事,太幼稚了,沒意思,荷包拿了,貝殼也送了,你走吧。”
晏霁之貼在她耳畔誘惑:“想不想我?”
霍靈渠臉爆紅,她太懂他說的這個想是何意了,擡手推他,下一瞬,二人四目相對,霍靈渠心咚咚跳,晏霁之撫她臉頰,她指尖酥麻,晏霁之吻她,霍靈渠暈軟的像在雲間。人,或許真的很奇妙,不敢相信他又抗拒不了他,又想要他。
皇帝回宣政殿了。
詳查楚家的欽差回京來,楚昭儀的父親及親眷被參一案落下帷幕,當中,楚昭儀的父親罪犯最重判刑十五年,楚家嫡系旁支入獄者八人,相當于整個楚家沒落,同時累及楚昭儀,皇帝将楚昭儀貶為從五品美人,楚美人,移出鐘萃宮,遷入翡素軒。
二皇子和三皇子暫養在關雎宮,中秋過後,送出皇宮養在谷王府。
宮廷衆人唯獨意外楚美人的安靜,從第一次降位以來,楚美人好像就沒聲了。
兩個小孩站在霍貴妃面前,二皇子遲疑問:“貴妃,我們能不出宮嗎?”
“這是父皇的決定,父皇的考量一定是對你們最好的。”霍靈渠寬慰。
“父皇說,弟弟滿七歲,我們都夠到能搬出内廷了,或者弟弟七歲前母妃能晉為婕妤,我們就能回宮了。”二皇子忍哭道:“貴妃,我們母妃幾時能晉為婕妤?”
霍靈渠微怔,避過道:“你這兩天若不想去學堂,我幫你跟你父皇說,讓你休息幾天,過兩天我帶你們去蓬萊池畔散散心,小孩子,不要愁眉苦臉的。”
二皇子癟癟嘴:“謝謝貴妃。”
“你們對關雎宮陌生,單獨住怕會孤單,你們就住一間寝屋,願意嗎?”霍靈渠提議,三歲小孩看向哥哥,二皇子點點頭,霍靈渠再叮囑些話,讓宮人帶他們去歇息。
夜裡,皇帝踏進貴妃寝閣,已經洗香香的兩個小孩在貴妃的床帳裡逗還在襁褓的小弟,百餘日的小嬰兒能翻身能蹬腿還能想抓哥哥,對哥哥們來說,可好玩了。
霍靈渠趁小孩們看見父親前把皇帝請到外間,替二皇子請幾天假,皇帝同意,她再道:“陛下何必那麼跟兩位皇子說呢,這話會成為他們心裡的刺。”
“那也是他們的生母紮下的刺,朕就事論事,隻要楚美人振作,能讓朕給她晉位,兩個皇兒就能重新養在她膝下,難嗎?她不懂皇兒們的惶恐不安和難受嗎?”嬴忱璧無動于衷:“她若甯願兩個孩子放在宮外養,被親骨肉怨上是她自作自受。”
“陛下過問過楚美人這兩天的狀況嗎?”霍靈渠斟酌。
“全都在冤枉打壓她楚家。”嬴忱璧冷诮,話落,擡步往内室走,霍靈渠眼神微閃,楚美人還能不作繭自縛嗎?霍靈渠再回到床榻前時皇帝已經坐在床沿關懷兩個兒子,兩個小孩明顯比剛才拘謹,甚至想抱小弟擋擋,想親近父親又不敢。
霍靈渠拉過兩個小孩,笑道:“我們今夜打地鋪,你們跟父皇睡,好嗎?”
嬴忱璧:“……”
兄弟倆新奇的看看貴妃再望向父皇,同樣被新奇到的皇帝應:“好。”
兩張小臉冒出局促的喜悅,雖然仍有忐忑。
八月初六的上午,對,霍靈渠就是故意選八月初六,她喊上翁嫔,帶三個小皇子去蓬萊池畔曬太陽。兩個小孩在草坪玩蹴鞠,翁嫔抱着襁褓看小嬰兒,霍靈渠壓抑着不想晏霁之,胡亂看間注視到在玩耍的倆兄弟,莫名一怔,心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
一個身影跑來,抓起兩把糕點就跑,翁嫔呆了呆:“哎……”
那是大皇子?
宮人們把小偷追回來,大皇子被帶到石桌前,腮幫塞得鼓鼓的,兩隻手還捂着嘴巴,瞪着眼睛看霍貴妃,眼裡透着膽怯,再也沒有了以前的張揚恣意。
霍靈渠倒杯水給他:“你一個人,跟着你的小太監呢?”
大皇子把塞滿的糕點咽下,捧起茶碗咕咚咕咚喝完水,沒說話。
翁嫔詫異,大皇子莫非是偷偷跟他們過來的?
霍靈渠遞盤糕點給他:“你吃不飽?”
小小的少年抱住糕點盤低下頭,翁嫔不可思議了,大皇子的飯量是有多大呀?
二皇子牽着弟弟走過來,霍靈渠問:“郭修儀在搶你的膳食?”
翁嫔驚訝了,郭修儀現在一天是就給碗稀粥和兩個饅頭,但也不至于搶孩子的膳食吧?她轉向大皇子,仍低頭,認同了,翁嫔有點難以置信。霍靈渠跟他商量:“我吩咐怡華宮的宮人,今後你用膳時不準郭修儀打擾你,你願意嗎?”
大皇子沉默片刻,點點頭。
“我讓膳房給你送碗羊肉面來,你還能吃得下嗎?”霍靈渠溫和地拿手絹給他擦擦臉,大皇子再點頭,霍靈渠笑道:“先跟弟弟們玩會兒,宮人很快會送膳來。”
“謝,謝貴妃。”小孩還是懂了禮貌,二皇子走過去,大皇子看着這兩個弟弟,宮人們帶三位殿下去草坪玩,翁嫔看向她襁褓中的孩兒,輕歎聲。
霍靈渠手托腮望着他們兄弟,眼底逐漸落進凝思。
晏霁之出京辦差,在天黑前趕到三百多裡外的驿站投宿,燭影昏昏,晏霁之閉目養神,屋門猛地被踹,嬴天漾扛着刀殺氣騰騰進門,踩着椅問:“滕王的事是不是真的?”揪出了昌隆侯在南疆的爪牙送進京去,因滕王的事出來,嬴天漾親自來趟。
晏霁之掃他兩眼,嬴天漾坐下來,晏霁之給出看法:“我認為,是。”
嬴天漾好笑:“就為出頭,昌隆侯至于這樣處心積慮嗎?”
晏霁之将蜀王外祖家的慘禍相告,附道:“我是懷疑他二十年前就有帝王夢了。”
嬴天漾深呼吸算另一筆賬:“霍靈渠做你四年多的寵妾,你都不告訴我?”
晏霁之冷漠:“告訴你做什麼?”
嬴天漾理所當然:“跟你搶啊。”
晏霁之臉色很正常的說:“所以我不告訴你。”
“不告訴我的下場就是人被皇帝搶走了,你要是告訴我,她還能被皇帝搶走嗎?”嬴天漾數落,晏霁之心平氣和:“對我來說,你們堂兄弟倆是誰跟我搶有差别嗎?”
“當然有差别。”嬴天漾大言不慚:“我會比老五對你好。”
然後,他沒有意外的被噴了:“滾!!”
嬴天漾淡定扛刀出屋,去隔壁屋看滕王。
皇帝和太上皇看滕王閑得,晏霁之出京辦差,就把滕王塞給晏霁之做副欽差了。
同此夜,昌隆侯在太原府的别莊裡對着安西的來信發笑,大軍還沒有消息,這批将領的家眷又失蹤時昌隆侯的心就沉了,果然啊,這群人要來跟他坐地起價了!
昌隆侯這一個多月來很忙很忙,忙到在江南的孟先生都覺得有點不正常,孟怋乂目睹過朝廷來人把郗家連根拔起,回到住處又沉思半響,念到晏霁之的疲字時眼神一閃,再想遍,孟怋乂豁然開朗,揚笑往外走,又止步——
當夜狂風大作真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