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月高大而清瘦,側臉在夜幕下被金色的燈光勾勒得分明,輪廓堅毅而流暢,眼窩在低垂眉眼時顯格外幽邃,薄唇的輪廓也是如刀刻般清晰,不露聲色。
面對這樣一個寡淡的人,很多人可能都會對他的神情有所畏懼,但是陶栀子卻感覺江述月身上存在着某種牽引她内心的東西。
她默默走近,在離江述月身側數米外停住了腳步,他正在把玩着自己沉香木串子。
隔着一段距離,陶栀子端詳着他。
随後,江述月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将手串重新戴會腕骨處,直起身看向陶栀子,凝視着她,輕聲問:“在想什麼?”
陶栀子凝視着他,說出剛才在泳池中腦海裡的詩篇。
“我是鹿,你是溪。”
鹿渴慕飲溪,也許不是喜歡,而是本能。
江述月嘴角露出了讓人捉摸不透的弧度,讓陶栀子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聽懂了。
但是這樣抽象的形容,倒是不一定聯想到原句。
“走吧,鹿。”
江述月上前,漆黑的眸色中多了些不可言明,領着她一起趁着夜色出了公館。
陶栀子心想:他倒是會現學現用。
出公館的這段路,分明近在眼前,走起來卻格外漫長。
陶栀子沒有精力說太多話,她的身體有種疲乏。
她好幾次努力想打氣精神,可惜,因剛才那一次沖動跳水,那周身的疲憊感足以随時将她吞沒。
“下次别再往水裡跳了。”
走出公館之前,江述月在人潮來臨之前,站在栅欄前,說了這樣一句話。
兩人靜默地走在路上,前方一道雕花鐵栅欄,将公館内外切分成兩個世界。
“我遊泳技術還不錯,沒人教過我,我自己學着别人的樣子撲騰着學會的。”
陶栀子自知自己在泅水方面頗有天賦,但是說到這些天賦。
它将永遠被疾病埋沒,于是她不能如小時候那樣得意。
她太知道自己永遠遊泳受限,如果過久的閉氣甚至會要了她的命。
于是她早已學會如何與自己的身體和平共處。
在心髒發怒之前,她可以适當下潛。
“但是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自誇,而是……”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内心,有些吞吞吐吐,但是江述月卻站在原地耐心瞪着她把剩下的話講完。
“也許我很難讓你理解這份心情,就像遊泳一樣,印象裡從小到大,沒人教會我太多道理,我很多時候按照直覺行事,顯得笨拙而魯莽。”
“很多東西我隻能自己嘗試用常識去理解,但是你給我講的那些東西,靈魂不朽和愛的分類,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
江述月似乎并不好為人師,聽到這裡,謙和地補充道:
“那些理論也不是我提出的……”
陶栀子加重了語氣,“無所謂誰提出的,我隻是在力所能及地感激你而已,否則……我好像一無所有,也回報不了你什麼。”
江述月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說道:“你不需要回報什麼,人行事的邏輯遠比你想象中簡單。”
月色,在此刻,染上歡愉。
陶栀子雙眼擡起,笑容染上月色,脆生生地回道:“好,我知道了。”
江述月在打開大門之前,半回頭強調道:“你還沒答應我,别再往水裡跳。”
“你和我一起去聞豆子,我就答應。”
陶栀子硬着頭皮提着條件,本來是想趁着江述月拒絕,自己好将話題轉移。
結果他竟然答應了:“好。”
随即,公館的小門被打開,他們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陶栀子走遠之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向夜色中的七号公館,熄滅着燈的主樓在灰藍色層雲下顯得愈發莊嚴和冷漠,像是将人刻意隔絕在外一樣。
陶栀子發現這個角度觀察起來美則美矣,就是少了很多人情味。
遠遠看去隻能看到公館冰山一角,對于她來說大得沒邊。
她忽然分享起一個令她震驚的消息:“我今早去吃生煎的時候,老闆跟我說,這裡地價均價高達十五萬一平。”
“我換算了一下光是我那間小木屋,目測六十平左右,豈不是要将近一千萬?”
她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對于一線城市核心位置的房價的震驚,原以為可以和江述月一起震驚。
怎料,江述月好像對這些關注不多,模棱兩可地說道:“可能吧。”
陶栀子開啟她的口算模式,發現完全無法估量出整個公館市場價值。
“我覺得七号公館的主人擁有這麼多東西,肯定沒什麼煩惱。”
江述月聽到這裡才開始否定道:“那倒未必。”
“但如果我擁有七号公館,我就可以……”
請最好的醫生,做無數場心髒手術,用最好的藥,住最好的病房,雇傭最好的護工,吃最好的餐食……
還能翻修一下安州的兒童之家,省得一個秋千架壞了又修,修了又壞……
江述月不動聲色地打斷了她的暢想,溫聲提醒道:“不擔心咖啡館打烊嗎?”
她趕緊收斂起情緒,小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