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摸上新房的門窗,之後來人居然直接猛地一撞,砸似得開了門。濕冷的風像細密的冰針一樣打進攢了些熱氣的屋子,那人剛要進去身後的沈管事在後面暴呵出聲。
“你個澇不死的田舍漢快把門關上,阿郎受了風寒呢!夫人也在裡頭,你要做什麼!”
秦厭被身後的罵聲吓得縮了縮脖子,情急之下将門關錯了左右,轉身央求沈管事的時候門又被吹開。
沒想到這沈管事也是有功夫傍身的,一個箭步沖上去把門關了起來,然後反手去扇這心眼如井的憨小子。
秦厭身體輕輕一擺躲過,臉厚哭訴:“豐娘,痛!”
“阿郎身體要緊還是你那臉皮要緊?毛手毛腳,若非阿郎仁慈我定要把你宰了。”
秦厭知道豐娘這下是真生氣,立刻收斂了表情,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怎麼啦?前兩天還好好的。我這不是急麼!我是回州郡辦事,公子叫我一來便回複!”
崔息這時候已經醒了,聽了會兒外面的吵嚷緩緩睜開眼,視野昏暗的程度讓他以為天色已昏,微微轉頭才發現不對,眼前搖搖的彩色的不是霞光而是女人的衣裳,怪不得方才秦厭闖進來的時候他沒有覺得太冷。
“夫人?”崔息輕輕喊一聲,無人應答。
不多一會兒,新房的門再一次被推開,木轉軸發出緩慢而勻速的摩擦聲。
“豐娘何事?”崔息揉揉太陽穴問。
“阿郎,我是來跟您說一聲,夫人說要為您煮一道湯。”
“告訴她不必費心。”吃過一次是他的禮貌,再吃一次氣味如此濃重的姜湯他不願意。
沈管事沉吟一會還是替陸笙解釋:“不是姜湯了,是蓮藕排骨湯。”
“好。”
沈管事禀報完,見阿郎沒有出來的意思便告退。
門關上後,崔息從錦被中伸出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尖如同拂過流水般觸碰那些的衣衫,上面還殘留着剛才秦厭開門時留下的凜冽。他拂過熱烈濃郁的紅色石榴裙、如水漾開的淺藍色波紋披帛還有花樣繁複的華錦對襟,心想真是晦暗也遮不住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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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管事“笃笃”敲了敲廚房門喊了聲“夫人”,陸笙刨藕的手立刻停下,轉身卻看到她還帶了一個陌生的青年。
“這是阿郎的親衛,秦厭。”
原來是讓自己來認人的,陸笙重點理解了“親衛”兩個字,沒有怠慢,立刻走過去寒暄幾句。
“見過笙娘子!什麼時候能吃蓮藕排骨湯?”秦厭一拱手,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他已經聞到了肉香。
陸笙聽他的話笑,心想這小郎君還挺直爽。
“約莫要天黑。”
“這麼久?我還不如出去吃。”秦厭嘴一撇。
沈管事斜他一眼,秦厭頭一昂不接招,肚子咕噜噜叫了聲表示抗議。
“若秦小郎君能弄來些浸泡過一晚的糯米和幹桂花,我能你讓你快些填填肚子,就是不知你是否愛吃甜的。”陸笙被他逗笑了,替他想了個辦法。
“泡了一晚的糯米?我哪裡去找!笙娘子這是打發我呢!”
“小郎君去食店裡問一問,這東西在這裡不罕見。”陸笙給他指路。
“果真有?我極愛吃甜,畢羅也隻吃櫻桃的,還有澆蔗漿!”秦厭立馬來了精神,睜大眼睛像一條精神抖擻的金毛犬。
“行了,誰有空騙你,快去!”沈管事打發他走。
等秦厭走了沈管事對陸小娘子說:“秦厭人不壞,就是年紀小嘴快些,夫人莫要同他一般見識。”
陸笙淺笑不作答,隻是想自己還好理解了一下。以及這秦厭黑袍紅襟意氣風發的模樣大約也不是什麼真親衛。
沈管事又問她還需要些什麼,陸笙擺擺手說都賴管事布置,萬事周全。等沈管事一走,陸笙偷着長出一口氣,雖然同事不算難相處,但是還是得先收斂着。接着她看四下無人,忽然對着空氣打了幾下拳,這僞裝真是太累了,她需得抒發一下才好繼續做菜。
今天這道蓮藕排骨湯說是體恤崔縣令,其實更是因為她自己發饞。上午看到那片凋零的荷塘陸笙就蠢蠢欲動,她愛吃,從小時候抿到那口蓮藕排骨湯開始,對枯萎荷塘的印象就從寂寥變成了味美。
藕是埋在淤泥裡珍貴的碳水,味道有些淡淡的但清爽甘甜,而且春夏秋冬每個時令總有适合它的位置。春天吃荷塘小炒,夏天吃冰過的糖藕,秋天吃藕夾,冬天喝湯,佳藕天成,堪稱完美。
陸笙邊遐想邊把蓮藕去皮,然後撒上些鹽拌勻,排骨已經在陶罐裡炖了幾十分鐘,等蓮藕出了水就可以放進去,殺過水的蓮藕吃起來口感偏粉一些,和酥爛的排骨口感更相配。
等待的空隙裡她在想怎麼處理蓮藕削下來的皮,陸笙其實有點不忍心扔,準備收集起來埋土裡,做簡易的堆肥,就是現在天氣冷腐化過程會慢很多,多希望能在春天到來之前圈一塊屬于自己的菜地呀!
做完這些她打開陶罐,結果忽然打了個噴嚏,吓得陸笙趕緊把剩下的姜湯熱一熱喝下去,要是自己在這節點病倒了那太不劃算,好感度還有得刷呢!
一口悶了姜湯,她把藕一塊塊撥進已經奶白的排骨湯裡,滾燙的水濺在陸笙的手心,水花帶來一陣又一陣灼熱疼痛,但她沒收手,偶爾是要痛一下的,告訴自己不是在做夢。
放完蓮藕之後就是關上陶蓋悶煮,陸笙本來想去照看崔息,但不舍得這種獨處的愉悅,又賴了一會兒,聽着湯沸聞着肉香,這日子更有實感,她坐在熱源附近聞着香味打量廚間,大小不過是十平,采光和通風都不好。
“笙娘子,糯米我帶來了!”秦厭闖進來,續上那份偷懶。
陸笙接過他手上提着一份被荷葉包起來的糯米,拿剪子剪開,然後用手指掐了一粒,糯米應力而斷,看來泡得不錯。